酒香就是最好的招牌。不过几日,“琼苏”的名声便不胫而走。小小的酒馆门前,开始有人排队。对面【倾君阁】负责采买酒水的管事钱老三,第一个坐不住了。
【倾君阁】内,主管酒水的憨厚汉子钱老三愁眉苦脸地站在老板面前:“东家,对面那家小酒馆邪门得很!那酒香……把咱们一些老主顾都勾过去了!这个月的酒水收益,跌了三成!”
被称为东家的男子,正临窗而立,目光落在对街那个不起眼的小院。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袭月白常服,侧脸线条完美得如同玉雕,只是一眼,便足以让人屏息。他便是【倾君阁】的老板,幕倬云。
“哦?”慕倬云的声音温润,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早已注意到了对街的变化。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沉静得不像个商人,倒像個守着什么秘密的隐士。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身着绯色长衫,容貌妖娆艳丽的男子接口道,他是阁中的红牌之一,名唤月绯。他捻着胸前的一缕长发,眼波流转,“我偷偷去买过两回,那滋味……啧啧,东家,真不是咱们阁里的酒能比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叛变”。
慕倬云淡淡瞥了月绯一眼,还未说话,旁边另一个声音清冷地响起:“打听过了,店主是个孤女,叫江影,秋日才来的京都,性子很独,手艺极好。”说话的是阁中另一位风格迥异的清冷公子,名唤雪涧。
慕倬云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兴味:“能让钱老三愁白头,让月绯赞不绝口,还能让雪涧开口评价……看来,我得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江老板了。”
于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慕倬云第一次踏入了门口只简单写着酒馆的小店。他点了一壶酒,在真对着那棵刚刚抽出嫩绿新芽的桃花树对面的桌子坐下。
酒入口,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酒,确实当得起所有赞誉。
江影为他斟酒,动作利落,眼神疏离,并不多言。慕倬云在这个少女身上感觉到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种深藏的疲惫与伤痛。
一来二去,【倾君阁】的几位,倒成了酒馆的常客。月绯是纯粹贪杯,雪涧似乎更喜欢这里的清净,而慕倬云除了贪杯,则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
平静的日子,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那日打烊后,江影在买完包子后回后院住所的巷子里,被人用麻袋套头,强行掳走。
麻袋被扯下,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堆满杂物的昏暗仓房。一个身着锦袍、面容带着几分虚浮的年轻男子,正由两个家丁簇拥着,倨傲地看着她。他体型微胖,眼神浑浊,是那种被酒色掏空了精气神的模样。
“小娘子,你那‘琼苏’的方子,开个价吧。”他语气轻佻,带着不容置疑,“或者,以后你酿的酒,只供给本公子一人。”
江影认出了他,是时常在平康坊晃荡的纨绔之一,名叫孙绍。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紧抿,眼神却像沉寂的深潭,没有丝毫波澜。“方子不卖。酒,是大家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孙绍被她的平静激怒,扬手便是一鞭子,抽在江影单薄的肩头。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她身体晃了晃,闷哼一声,咬紧了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在自己下定决心要守护让更多人喝到这个承诺时,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咬牙撑过去。
孙绍见她如此硬气,更是怒火中烧指使自己的仆人。鞭子、拳脚,夹杂着污言秽语,如同雨点般落下。江影蜷缩在地上,尽可能护住要害,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风浪的冲击。疼痛如同潮水,一**淹没她,却又在即将失去意识时,被伙伴们模糊的笑脸和清晰的愿望拉回现实。
孙绍折腾了她大半宿,用尽了恐吓折磨的手段,却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骨子里有种惊人的韧性。她既不求饶,也不妥协,只是用那双沉寂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奈何不了我。
他确实不敢真的下死手。他沉迷于“琼苏”的滋味,杀了她,这世间就再也找不到同样的酒了。酒馆里存的那些,喝一坛便少一坛。这种认知,让他倍感挫败,又无可奈何。
在天色即将擦亮,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孙绍终于耗尽了所有耐心。他命人将遍体鳞伤、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江影,像扔破布口袋一样,扔回了【醉春风】后门冰冷的青石板上。
寒气刺骨,身上的伤口被冷风一激,更是疼得钻心。江影趴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意识在涣散的边缘徘徊。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刻,求生的本能和心底那份沉甸甸的使命,让她积攒起一丝力气。
她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喘息着,歇一歇,再用力。最终,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极其缓慢地,挪向了那扇属于她的小小的、破败的院门。
在她身后,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只有远处天际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整条长街寂静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江影终于挪进了屋子,反手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外面,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
活下去。
她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