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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清酒配菜上来，他跟青年对饮了片刻，就听外头一声响亮的笛声，接着，刚刚还在船舱里头大快朵颐的人们无比默契地站起身来，说说笑笑地往船舱外面走过去了。
二人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们应当跟上，等着他们也挤到了外面，前面的甲板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好似那长满瓜子的葵花一般，迫不得已，他们只好在人群最外用尽了力气伸长脖子眺望。好在温辰高硕，即便站得最远，也能望到一个七八不差。
画舫总共十三，一艘作冷青的表演之用，其他那些分为六六，将冷青那艘围在正中。他所在的这一艘正好位于内圈，视野说好不好，说差不差，虽然不是像头船那般对着它的正面，但总算也能看到一些东西。
中间那艘画舫是如此的淡雅脱俗。与他们这些更略有浮华的画舫不同，它被漆成了淡色，就像一座玉石雕琢的仙境浮在川水之上，船舱四面垂着帷幔，让人错觉可以将那难以琢磨的晚风捉于掌中。河面之上缭绕着吹不散的雾气，将那凛冽月光浸润得多了几分柔和的模样，有一个瞬间，温辰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醒着。他忽地理解了为何有那么多人都在盼着“十三画舫”的现世，换做是他，他也愿意奔波万里只为了遥望一眼。
纱帐里那个绰约人影也曼妙得让人难以忘怀，那纤细腰身比今夜的琴声还要柔美，每次的弹拨和流连更是落在他的心尖上头。他不觉看得呆了。
他不知道琴声是何时响起的，也不知道那些箫瑟笛筝是何时加入的，他醉在那一袭薄影里面无法自拔。眼看着船舱上面空了些许位置出来，一旁百无聊赖的金乌挠了一挠耳朵，刚想要抱怨几句，下意识地撇过视线看向温辰，却被他那种痴迷的表情吓傻了眼。
“主子，主子？”他压低声音唤了两声，可是对方半天都没有给他回应，他又不得不伸出手去摇了那人好几下子，“主子！”
“……啊？”温辰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找回思绪，转头望向了他，“怎么了？”
“您吓死金乌算了！”金乌气道，“再不把您叫回来，金乌都要怀疑您是不是成仙去了！您不是不感兴趣吗，怎么这回听得那么入迷？”
“哦……陶冶情操。”温辰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不是你让我找点新的兴趣吗，这会儿又牢骚什么。”
“就您？”金乌撇起嘴来，“不是您说弄乐不如刨地的那个时候了。”
“行了，老实点闭上嘴，别耽误我赏曲儿。这曲子叫什么？”
“回禀主子，不知道。”
“……明天就给我打听去。”
“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那艘头船只有会乐的人可以上去。他们没有提前排演过吗？数十种声音汇作一道乐律，极尽和谐，不显纷乱，他们如何知道自己的加入不会破坏本来的和谐？
他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沉浸其中。他在这合鸣之中寻找着那一缕琴声的踪迹，想象着对方想要通过那些乐律传达的话语。都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或许，他这样不通分毫的人也能听出曲中的真意来？大抵是有些难吧，他也不想往那边努力。比起想要听懂，他更想面对面地跟那人坐着，亲身弄懂那个喜欢奏乐的人。树下有酒，也有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慰。
见自家主子再次失了神去，金乌放弃了挣扎，任他自由自在地神游桃源。到底什么时候能完，他饿了啊！这群人也真是，明明看不见个什么，还非得挤在船头探着脑袋，就是个影子而已，有什么好盯着的。
温辰并不这么想。晚风、青幔，烛光牵着倩影，缥缈若梦，柔情衷肠，快把他那一把铮铮的骨头酥成了春泥。凡间怎么能有如此的动人景象呢？
走？看了这一幕之后，怎可能舍得离开，他不仅不要离开，他还要——他还要什么？
他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情。那人厌他，他又如何能够回到那儿去给予苦痛。也许如金乌所说，收敛一些的话会有机会和好如初，可他抑制不了，见了他就想去亲近一番，想把一切都说给他听，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他看，他到底……怎么了？
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心痛，心跳也像擂鼓一般，嘣嘣、嘣嘣，喧闹得令人站不住脚跟。他在憋屈？在气恼？为了什么？不知何时，盛大的合奏落下了帷幕，利川之上只剩了幽幽琴声仍在响彻。他张开嘴巴缓了口气，企图让这缕柔和抚平自己的躁动。
“许久不见了，师兄还是这样好的琴技。”
温辰立刻抬起眼去。乐声终了了不过一瞬，是谁那么不长眼，跑出来破坏气氛？
“怎么是他啊？”
温辰瞥了嘟囔出声的青年一眼，没有做出回应。
叶知春？他怎么在这儿？看这阴阳怪气的架势，反正不像是来捧场的。
听见动静，冷青抚了琴弦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出船舱到了外面。
众人不知什么情况，但看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也能猜到将要发生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抱歉扰了诸位的兴致。”叶华御着剑停在半空，看着无比规矩地对一圈的客人抱了抱拳，“在下逍遥仙人弟子，追命圣手叶知春，听闻十三画舫奇景闻名天下，来凑一凑热闹。”
“叶知春？”
“我知道！四奇人是不是有他？”
“哦！三爷是他师兄啊！”
“哎，但我怎么感觉……”
一片切切的私语之中，冷青飞身跃上了船顶，踩着顶脊凛然问道：“你来做什么？我可看不出来你是凑热闹的。”
叶华并不在意，笑了一声：“当然可以坐下来好好听琴，赏钱自然也少不了的，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冷青的眉眼又竖了竖：“什么要求？”
叶华弯起嘴角，低声说道：“你知道我在指什么。”
闻言，冷青毫不犹豫地寒声拒绝：“不可能。”
“你可得考虑清楚，我选择这个时候来找你，可不是毫无理由的。”下头的男子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叶华的笑容却加深了些，“此时此刻的利川之上不只有你冷青一个，还有这么多不会功夫的平民百姓，若是船只同时出了问题，你说，会怎么样？”
“他刚才说什么？！”
“这怎么办？！快跑吧！”
“往哪儿跑啊！”
“别慌！肯定是糊弄人的！”
“诸位冷静！我——”一个转眼，冷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物正在远远地盯着自己。那漆黑的影子慢慢地对他点了下头，接着，他呼了口气转回脑袋，保持着面上的紧张情绪与叶华对峙：“我说，这做的是不是多少有点过分？你我有仇，犯得着拉这么多人下水？我又不会躲着你，随时来找我单挑就是，是输是赢我都毫无怨言。你随便弄些什么术法，我不就不能招架了吗？”
“别妄想拖延时间，你救不了他们的。”
叶华那边话音未落，温辰便低下头去，对青年悄声吩咐：“你脑子活，在这儿看着，以防生变。”
“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