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近日的青山镇,那可是热闹的不行,就如同一锅被投入了沸石的温水般。平日里慵懒的节奏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躁动。
中洲第一御兽宗举办的“斗兽会”即将在此拉开帷幕,这对于偏远小镇而言,不啻于一场百年难遇的盛事。
街面上,车马辚辚,多是装饰华贵、带有各色家族徽记的车辆,载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和世家子弟。
临街的店铺早早挂出了欢迎的幡旗,小贩们吆喝的声音都比往日高亢了几分,兜售着粗劣的御兽符箓或是据称能提升与灵兽亲和力的灵草香囊——真伪难辨,却生意兴隆。
然而,这份清晨的宁静很快被一种不协调的喧嚣打破。
镇子的布告栏前,早已围了不少早起的人,对着新贴的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简微澜好奇地走近几步,看清了告示内容——那是一张由‘中洲第一御兽宗’发出的悬赏令,上面用醒目的朱砂勾勒出一只猛虎的轮廓,虽未细化面目,但那睥睨的姿态和锋利的爪牙却透着一股凶悍之气。
告示文字言简意赅:悬赏捉拿一叛逃虎妖,特征为琥珀色瞳仁,额前有浅金纹路,提供有效线索者赏灵石百颗,擒获者赏千金。
就连一隅闲内的闲聊声,也被‘御兽宗’三个字占了大半壁江山,仿佛不提一句,就显得自己落伍似的。
掌柜阮辞照例喝了两杯,随后就雷打不动地窝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指尖夹着那根细长的竹制烟杆,吞云吐雾,对这些个热闹充耳不闻。
而简微澜依旧忙碌得脚不沾地,一边擦拭着本就光可鉴人的各种特色酒杯,一边应付着早早便来占座、兴奋议论不休的酒客们。
“听说了吗?这次御兽宗连压箱底的‘兽王’都带来了!听说那可是身具上古血脉的异兽,皮毛如铁,吼声能震裂山石!”一个满脸红光的壮汉唾沫横飞。
“可不就是说!据说还有三尾灵狐、赤雷鹰……可惜那票早就被抢光了!黑市上,一张入场券的价格翻了三倍不止!都是那些修真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一掷千金!”旁边瘦削的同伴啧啧感叹,语气里混杂着羡慕与酸意。
简微澜将一杯味道醇香的灵酒放在一位熟客面前,忍不住插话问道:“王伯,这御兽宗就御兽宗嘛,怎么还非得加个‘中洲第一’?听起来怪唬人的。”
被称作王伯的老者呷了一口酒,呵呵一笑,露出几分见多识广的从容:“微澜丫头,你这就不懂行啦。试问这御兽之术,在咱们这修真大陆,几乎是修士必备的技能,谁还没一两只灵兽傍身呢?那些传承千年的大世家,自有家传的灵兽秘法和高阶血脉的灵兽。至于我们这些散修,没那么多资源,多半就靠帮人驯养、捕捉些低阶妖兽来谋生。所以啊,就单说在这中洲的地界上,挂着‘御兽宗’名号的门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调侃道:“眼前这个‘中洲第一’嘛,不过是生意做得最大,分号开得最多,妖兽种类最全,说白了,就是修真界最大的……妖兽贩子。”
简微澜托腮:“合着啥御兽宗也就是个开店的啊?”
“嘿嘿,你小妮子嘴还挺毒。”王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不过啊,这‘第一’的金字招牌,可不是光靠正经买卖就能立起来的。坊间传闻,他们宗内还设有地下的妖兽赌场,那才是真正刺激、来钱快的销金窟。斗兽、赌赛,血腥又暴利,一般人根本没门路进去。”
“不过是些下三滥的勾当,还敢做成金字招牌来炫耀,真恶心。”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掌柜阮辞正斜倚在柜台后的竹制躺椅上。
今日她难得穿了件素净的月白道袍,宽袍大袖,颇有几分出尘之姿,可偏偏腰间晃晃悠悠地挂着一个油光锃亮的朱红酒葫芦,指尖还夹着一根细长的竹制烟杆,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略显锐利的眉眼。这份违和感,在她身上却奇异地融合成一种随性又疏离的气质。
老酒客王伯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阮掌柜还是这般快人快语!不过这年头,弱肉强食,谁还把那些妖兽真正当条命看啊?在大多数人眼里,它们不过是工具、是货物、是玩物罢了。”他转过头,对简微澜挤挤眼,“微澜啊,你真该劝劝你们掌柜养一只,我看呐,她才是真正明白该如何与这些生灵相处的人。”
阮辞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烟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柜台边缘,发出“笃”的一声脆响:“要养你自己养去,我这儿是酒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收容所。”说完,她闭上眼,不再理会堂内的喧嚣,自顾自地吞云吐雾,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简微澜无奈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那新贴的几张醒目的悬赏告示。
告示崭新,墨迹犹润,总觉得与这满镇欢庆的氛围颇有这几分不协调,她心里微微一动,但很快就被新的点单招呼声打断了思绪。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墨蓝色绒布,缓缓覆盖了青山镇。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只剩下零星的灯火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酒馆送走了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客人。
阮辞今天的心情格外不错,毕竟晚饭桌上会有她最爱的青椒炒肉,难得兴致高,她更是自觉地帮忙收拾起桌椅,等把后院的门闩插好时,厨房里飘出的香味早已勾得她的味蕾蠢蠢欲动。
后厨里,锅气蒸腾。
简微澜系着围裙炒饭已经出锅了,正熟练地翻炒着某人求了很久的——青椒炒肉。
鲜嫩的肉丝与翠绿的灵椒交织,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就在青椒炒肉即将出锅的当口,前堂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阮辞一声痛心疾首的哀嚎:
“我的饭!我的酒——!”
简微澜心里一紧,抄起锅铲就冲了出去。
只见前堂一片狼藉。
一张凳子倒在地上,桌上的香喷喷炒饭不翼而飞,竟被角落里的一个少年大口吞食。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头发纠结如乱草般蓬乱。
更让简微澜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少年脚边滚着两个空空如也的酒坛——那可是阮辞珍藏的好酒。
“哪来的小贼!敢偷到老娘头上!”阮辞额角青筋直跳,漂亮的杏眼几乎喷火,她一扫四周,顺手抓起墙角的扫帚,气势汹汹直扑过去。
动静惊醒了角落里的少年,他猛地抬头。
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纵使脏得看不出本色,却仍带着未褪尽的稚气。而最惹眼的,是那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像困兽般闪烁着警惕与凶光。他低声发出威胁性的“呜呜”声,背脊猛地弓起,双手撑地。可那已不是人类的手掌——指尖寒光一闪,锋利的利爪瞬间伸出!
“掌、掌柜的!慢、慢着!”简微澜眼尖,看到少年手臂上的兽毛,脸色一变,连忙扑上去拦住阮辞,“他……他好像是御兽宗在找的那个虎妖!”
果然,破烂衣衫下,纵横的伤痕交错,有些还在渗血,看得出是新伤叠着旧伤。
阮辞的动作一滞,眯着眼上下打量。可就在僵持间,少年身子忽然摇晃两下,不知是饱腹后的放松,还是烈酒的后劲上涌,眼神倏然涣散。下一刻,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倒下,昏死过去,甚至还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空气静止了半秒。
“好啊!”阮辞气笑,咬牙切齿地瞪着地上那一滩,“吃饱喝足还睡上大觉?真当我这酒馆是收留流浪妖兽的?”她抡着扫帚恶狠狠道,“正好省事了,看老娘不把你剁了做今晚宵夜!”
“掌柜的——!”简微澜瞪大眼大喊,“你下手这么狠,他真的要噶了啦!”
紧接着,酒馆里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阮辞的动作与其说是包扎,不如说是捆绑。她手下力道极大,纱布深深陷入皮肉,连昏迷中的少年都痛得蹙紧了眉头。但不得不承认,这粗暴的手法效果立竿见影,汹涌的血势很快被遏制,只余下纱布上斑驳的暗红。
“明天一早,立刻让他滚蛋。”阮辞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污,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脸嫌弃地转身就要离开。
“掌柜的。”简微澜叫住她,手指指向少年身上那些形状奇特的伤口,语气凝重,“您看这些伤......不像是普通刀剑所致。这几道深可见骨,边缘整齐,是锐器所伤。但旁边这些皮肉焦黑卷曲,分明是灼烧的痕迹。真是奇怪,这又倒像是某种术法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