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辞脚步顿住,回身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些狰狞的伤口,眼神有瞬间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是御兽宗的手段。那几道锐器伤,是他们特制的锁灵钩留下的,专破妖兽护体罡气。至于灼烧痕迹,是他们宗门弟子驯兽时常用的炎咒,用来惩戒不听话的畜生,既痛苦,又不至于毙命。”
“看来镇上那张悬赏令,不是空穴来风。”简微澜想起布告栏上那张描绘着威猛虎妖的画像,再看看眼前这个在昏睡中仍因痛苦而紧蹙眉头的少年,心情一时复杂难言,画像上的妖兽凶悍暴戾,与眼前这个伤痕累累、脆弱不堪的少年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她本还想再追问些什么,阮辞却已经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要留你留,惹出什么事来,我可不管。”
这一夜,简微澜没有回房。她搬了张凳子,守在了少年的床边。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安静地洒在少年脸上,洗去了他脸颊上的些许污垢,显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和清秀。但他睡得极不安稳,浓密的睫毛不时颤抖,时常在梦魇中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低吼,身体时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死死蜷缩,用力抓挠着身下的床单,留下深深的褶皱,仿佛在梦中仍在与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着绝望的搏斗,挣扎求生。
翌日清晨,少年是在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中苏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恢复成野兽般警惕的竖瞳状态,迅速而凌厉地扫视着这个陌生而整洁的房间。身上的伤口传来了被妥善包扎后的清凉感,暂时取代了之前那蚀骨灼心的剧痛。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无尽的逃亡、如影随形的追杀、令人发狂的饥饿、慌不择路的闯入、温暖的食物、还有那两个气息迥异的女人......!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简微澜端着盛有早饭的托盘走了进来,而阮辞则没好气地跟在身后,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懒洋洋样子,仿佛昨晚那个暴跳如雷的人根本不是她。
简微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盘子里是金黄诱人的蛋炒饭,旁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粥,几样清淡小菜点缀其间。
“醒了?感觉怎么样?先吃点东西吧。”简微澜柔声说道,声音像羽毛一样轻缓。
而这充满善意的举动,却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少年心中积压的恐惧和防御本能。他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吼声,几乎是本能地,再次亮出锋利的指爪,猛地从床榻上弹起,如同扑食的猛兽,目标明确地扑向不远处姿态松懈的阮辞!
“啧,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阮辞似乎早有防备,看似随意地一抬手,手腕巧妙一转,便精准如铁钳般扣住了少年袭来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轻描淡写地重新按回了床榻上,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少年在床上奋力挣扎,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桀骜不驯的火焰,死死瞪着阮辞。
“还敢瞪我?”阮辞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闪着微弱灵光的绳索,那绳索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她的心意而动,三下五除二就将挣扎不休的少年捆了个结结实实,活像个不安分的粽子。
“昨天好心救你,今天还敢袭击?我看你就是欠收拾!”阮辞气得扬手,作势要敲他的脑袋。
少年羞愤交加,四肢被灵索紧紧束缚,却仍不甘屈服。
趁阮辞低头整理绳索间隙,他猛地昂起头,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一口狠狠咬在了阮辞近在咫尺的小腿上!
“啊——!松口!你个小混蛋!”阮辞吃痛,忍不住尖叫起来,单脚跳着想把他甩开。
“喂喂喂——!你们俩都冷静点啊!”简微澜急忙上前劝阻,试图分开两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房间里顿时鸡飞狗跳。
少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咬住不松口。
阮辞单脚跳着,又痛又气。
简微澜在一旁焦急地拉架,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最后,还是简微澜灵机一动,将那份香气格外诱人的炒饭又往前推了推,几乎凑到少年鼻子底下,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般对他说:“你看,我们要是真想害你,何必大费周章给你治伤,又给你准备这么好吃的食物呢?你先松口,好好吃饭,好不好?”
少年琥珀色的瞳孔在阮辞因吃痛而略显扭曲的表情和那碟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炒饭之间来回移动,鼻翼不受控制地轻轻翕动,仔细嗅闻着食物的气息,又抬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神色始终温和、眼神清澈见底的少女。
僵持了足足十几秒,他眼中的凶光渐渐被一种犹豫、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所取代,终于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口,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只留下阮辞小腿上两排清晰的牙印和一声痛呼后的余韵。
此后的两天,虎妖少年身上的伤势虽未痊愈,但那颗想要逃跑的心却从未消减。
第一次,他趁着夜色,试图从二楼的窗户翻出去。他动作轻盈如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刚触及窗沿,便触动了阮辞随手布下的警戒结界——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无声地涌现,将他整个人反弹回来,重重摔在楼板上,跌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半晌没爬起来。
第二次,他吸取教训,悄悄运转微薄的妖力,变成原形——一只体型尚小、额间带着浅金色“王”字纹路、皮毛凌乱的小老虎,蹑手蹑脚地想从人来人往的正门溜走。可刚探出半个脑袋,便迎面撞上正抱着一坛酒的老刘。酒坛子险些脱手坠地,老刘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而少年自己也受了惊吓,全身毛发瞬间炸起,像个小毛球,眨眼间便缩回了楼梯底下阴影里,心脏怦怦直跳。
第三次,他锲而不舍地探索,居然发现了后院墙角一个被杂草半掩的狗洞。他心中窃喜,觉得这次必定稳操胜券,便毫不犹豫地拼命往里钻。结果,他错误估计了自己原形状态下的腰围,前半身顺利通过,毛茸茸的屁股和后半截身子却死死卡在了洞中,进退两难,窘迫异常。简微澜正好路过后院,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最终只好走上前,像拔萝卜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狗洞里“解救”出来。
“你啊,就不能安分点,好好把伤养好吗?”简微澜一边为这只尴尬得全身僵硬、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虎妖少年重新换药,一边用略带责备又夹杂着些许好笑的语气低声念叨。
少年倔强地扭过头,不肯与她对视,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咕噜的声响。或许是日复一日耐心细致的照料和从不间断的温柔,让他对这个人类少女产生了几分微妙的信任——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裸的敌意。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尖锐的警惕与凶狠,确实在逐渐消散。
可每逢阮辞出现,他总会下意识地龇牙咧嘴,全身的毛发瞬间绷紧,尾巴也不安地低伏。阮辞对此似乎乐不可支,像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消遣,总会故意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带着明显炫耀意味地,把那盘他明明眼神偷瞄了无数次、最爱的蛋炒饭一扫而空——吃得颗粒不剩,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报复,也像是一种乐在其中的挑衅。
“幼稚。”简微澜望着这一大一小、同样别扭、同样不肯低头的两位,只能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暖意的苦笑。
酒馆外,秋风乍起,带着萧瑟的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那张张贴在布告栏上、描绘着威猛虎妖的悬赏令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纸张边缘疯狂翻卷、抖动,仿佛在发出无声而急切的警告。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端,御兽宗那临时搭建、却如沉默巨兽般盘踞的驻地内,一场针对逃猎的围捕,已悄然布下天罗地网。身着猩红法袍、气息阴冷的男子静立庭中,目光如冰冷的锁链,穿透重重屋舍,遥遥缠向风中战栗的虎妖画像——猎杀的序曲,已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