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暮色里凝了片刻,便朝她伸出手来。
那只手的轮廓极淡,指节间似乎还缠着半缕桂花香雾,任秋寒几乎是本能地迎上去,指尖却只穿过一片沁凉——像清晨沾在草叶上的露水,碰着就化了,连带着影子的袖口、裙摆,都开始变得透明,淡青色的襦裙边角像被风揉碎的云,一点点散在暮色里。
她慌得往前扑,掌心却只攥住满手冷意,连最后一丝桂香都从指缝间溜走,只留下指尖空荡荡的麻。
脚下突然一空,像是踩漏了云端的雾。再睁眼时,怀里的陶盆没了踪影,掌心只剩几片蜷曲的干枯桂花,边缘泛着褐黄,而自己正坐在老宅院的门槛上。
院角那棵老桂树还在,枝桠光秃秃地戳在灰蓝色的天里,桑榆晚替她摘花时踩过的石阶,积着指腹厚的灰,她伸手一拂,指尖便沾了满手白,连风卷过都带着灰尘的涩味。
她扶着门框往里走,木门合页发出“吱呀”的旧响,像谁在低声叹气。
堂屋里的八仙桌蒙着块深褐色的布,布面磨出了毛边,她伸手掀开时,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弯下腰咳嗽,眼泪都逼了出来。
桌角那只桑榆晚用过的青花瓷笔洗还在,白瓷上的青花纹路褪得淡了,里面落满了蛛网,蛛丝缠着碎叶和灰尘,结成了薄薄的网。
当年两人一起抄过的诗集摊在桌中央,纸页早就发黄发脆,边缘卷着翘,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哗啦啦地翻着页,最后“啪”地停在那句“岁岁桂开时”上——墨迹晕开的痕迹,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是桑榆晚当年不小心蘸多了墨,笑着说“这样倒像桂花落进了字里”。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页,却只触到一片刺骨的凉——原来刚才古街尽头的钟楼、清越的钟鸣,还有那个带着桂香的影子,全都是梦。
院外的古街传来几声零星的脚步声,伴着小贩收摊的吆喝,再没有熟悉的钟鸣绕着钟楼转,也没有谁会端着刚泡好的桂花茶,笑着递来一支沾着墨的笔,说“有些约定是刻在骨头里的”。
她蹲下身,把掌心那几片干枯的桂花轻轻放进笔洗的蛛网旁,花瓣落在蛛网上,竟没惊破那层薄网。
风又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桌上的纸页,“哗啦”一声又落回原处,像是谁在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她望着空落落的院子,望着屋檐下挂着的旧灯笼——灯笼纸早就破了洞,露出里面发黑的竹骨。
突然发现,比起再也见不到的人,更让人难受的是,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还留着两个人的痕迹:笔洗里没洗干净的墨渍、诗集里夹着的干枯桂花、门槛上两人一起刻下的身高线,却再也等不到两个人一起。
在桂花开满枝头时摘花泡茶,在暮色里听老钟鸣响,再把新的约定,轻轻写进诗里。
只在晚风轻抚时,听到了轻喃声“晚晚,我们还会再见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