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再飞快按了静音。看到是妈妈打来的视频,本来就挺好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
他走到外面露台角落,离小声聊天的同学们远了些,接起视频。妈妈说:“小崽子生日快乐,成年啦!今天准备怎么过?”
张可再邀功一样,开心地说:“跟室友在图书馆学习呢!”
顺便把露台上的景色给她看,又把镜头对准隔音玻璃那头的桌椅和书架。
“真乖。”妈妈说。
张可再笑得开心。如果有条尾巴,现在应该已经翘到天上了。
“不出去玩吗?”妈妈又问,“今天生日哎。”
张可再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里传来一个声音:“玩什么玩?别以为上了大学就能玩了,天天就窝床上打游戏,也不知道像谁。”
飞到天上的心情顿时摔下地来。
张可再不说话,妈妈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走远了,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两分钟后又回来,重新拿起手机:“今天过生日要好好玩。”
手机界面上的黑暗像厚重的板子,此时一挥而过,变成了妈妈的脸。
张可再小声问:“我爸今天休假吗?”
妈妈点点头,玩笑说:“我不像更年期,你爸倒是更年期了,脾气真差。”
母子两个说了一会儿,张可再觉得好心情慢慢回来了,父亲却突然冲进画面,把手机从妈妈手里抢走,对着张可再说:“张可再,你听好了,我已经被银行辞退了,你也已经十八岁了,以后你的生……”
话说到这里,啪一声响,画面黑了,继而被挂断。
张可再觉得自己应该打回去问问,但是怎么都提不起勇气来。他慢慢吞吞地回到刚才的座位坐下。
过了一会儿,妈妈发来一条消息:
“你爸提前荣休了,心情不好,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银行给了一笔钱,也不算是小数目,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念书。生日快乐乖乖。有空给哥哥打打电话,他也很想你。”
张可再没有回复。
拿出高数课的作业,看了半天还只是看着第一道题。早知道摸底考试不该考那么好,上普通班多好啊,现在在快班就像赶鸭子似的。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高山在寝室群里发消息,说先去吃饭了。
吴蒙问张可再在哪里,张可再推道:“好不容易来趟图书馆,我写完作业再回去。”
他怕吴蒙继续啰嗦,飞快又发:“晚上见。”
发完忍不住回头看妈妈的消息,害怕她难过,还是回复了一条。妈妈几乎是秒读,而后说:“知道崽崽最乖了。”
眼看着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少,但张可再也不想去吃中饭。在露台上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年有榆发来消息:“才成年啊?”
附带一张食堂门口横幅的照片。
张可再笑了笑,回复:“怎样?”
年有榆的回复是一长串的“啧”。张可再笑够了,问她:“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兼职的办法?”
年有榆:“你缺钱?”
“有吗?”
“发传单。”
“可以的。”
“逗你玩呢,你现在不是童工了,好多事可以做。”
张可再叹气,又发:“所以有吗?”
年有榆很干脆:“有。”很快甩过来一条混杂各类行业的兼职汇总。什么都没有问。
张可再发了个佩服的表情包。
年有榆说:“我在大学生兼职群兼职卧底,这些都不长久,你现在先看看,有好的机会介绍你去。”
“谢谢。”张可再回复。
他抱着手机看兼职信息,一边看一边绕着秋湖走,不知不觉就走到玉兰树下面。绕湖小道上全是玉兰花瓣。
玉兰花瓣很容易有折痕,看上去只觉得脆弱。他弯腰去捡一片花瓣,视线里出现一双脚。运动鞋刷得干干净净。
手指还没有触到那片花瓣。张可再抬头看到来人,本来想直接起身,想想重又弯下去,还是把花瓣捡在手里。
他直起身,笑说:“好巧哦,又见面了。”
卞玉点头:“好巧。”
那一双笑眼。张可再问:“去哪里?”
卞玉:“图书馆。”
张可再噢噢地应了,往后退一步,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本来说着要去图书馆的卞玉站了一会儿,坐到了长椅的另一头。
“玉兰花瓣很容易有折痕。”卞玉说。
张可再心说怎么你也没话找话。点头:“是啊。”
卞玉问:“你喜欢玉兰花?”
张可再:“算不上喜欢不喜欢。”又补充:“我妈喜欢花。”补充完觉得真多余。
有点懊恼。
卞玉好奇地问:“听说四川有个药王谷,里面都是辛夷花。你们地环的都会学植物学吗?辛夷花和玉兰花有什么差别?”
“我们学植物生态学,但是学的不是这个……广义上辛夷就是指玉兰,”张可再心不在焉地揉弄花瓣,随口说,“狭义上指紫色的玉兰。也有人把辛夷叫木兰,觉得木兰和玉兰是树种的差别,中医学上还有些人认为辛夷指的是玉兰的干燥花苞,或者玉兰能入药的部位……哎呀,总的来说你想怎么说都行。”
安静了一会儿,张可再自觉话多,显得在卖弄似的。他又有点不舒服,想道别回图书馆了。
卞玉在这时接话:“所以都是一样的吧,因为都嘭嘭嘭地开?”
张可再噗一下笑了,觉得卞玉说这话别扭得不得了。
他打量他,觉得对于他来说,卞玉以前像个符号,现在像个人。看符号说人话,所以会变扭。
卞玉却很自然,追问:“是这样吗?”
“是这样。”张可再说。笑眯眯地,眼睛的形状弯起来。
两个人顺路,正好一起去图书馆。午休还没结束,但阅览室又已经坐满人。
张可再上了四楼直往里走,走到自己放书包的小桌边。卞玉在后面,还没找到座。
小桌挤一挤倒是可以坐,但是张可再不知道该不该叫卞玉。
没一会儿卞玉走到跟前,俯身问他:“没有座,能坐你对面吗?”
张可再只好把东西都往椅子后面收,腾出个能放书的地儿来。他小声说:“我以为你们常来图书馆的都有固定座位。”
“我不常来。”卞玉很直白。
张可再又没话了。
这人是数学学院的。张可再想到这点,觉得在他面前做高数很是班门弄斧,于是想把题册收起来。
卞玉却先他一步,目光已经落在那题上。
张可再不管那么多,题册团一团就想往包里塞。卞玉扯下一张草稿纸,写了一句话推过来。
“第二题你的解法跟我的不一样,能看看吗?”
真的假的啊,张可再半信不信。心叹这人字写得真好看,叹完在纸条下面写:“我还没写完,等我写完再说。”
卞玉看到上面的回复,点点头,把稿纸随手塞进了书中间。
相安无事地坐过一个下午,张可再最开始胡思乱想,后来看卞玉的公式写了一页又一页,忽然就静下来。
到吴蒙打电话的时候,专业课作业已经基本完成。原本以为要写两天的。
转头一看,湖面上落日的余晖都已经淡了。他掐了吴蒙的电话,发过短信去:“马上出图书馆。”
看到吴蒙说在校门口等他,张可再有点急了。他学着卞玉刚才的样子,扯了一张草稿纸,龙飞凤舞地写上:“我先走了。”
把纸推过去,张可再开始火速收东西,收到一半卞玉把稿纸递还给他,他接过来胡乱塞进书包。拉链一拉,来不及看卞玉的表情,书包朝背上一甩就要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回个头,冲卞玉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口型。
卞玉也挥了挥手。
走出图书馆,踩在湖边的木板路上,张可再忽然觉得不太对。
他把书包反背到胸前,从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找到刚才那张稿纸,发现卞玉在上面也写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