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再一愣,抬头看到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卞玉和一个中年男子面对面站着。
就在他看过去的这一瞬间,那男人正好转过身来。张可再看到的是一张不苟言笑的,怒气未消的脸。
张可再第一反应是去按关门键,可惜迟了。卞玉已经随着那男人的身影转过头,正好看见了他。
那中年男人朝着电梯走过来,张可再硬着头皮,按关门键的手指忙又转向开门键。
电梯门即将合上又打开,男人进了电梯,跟张可再说:“谢谢。”眼神却没有在张可再身上停留一秒。
张可再说“不客气”,抢在电梯门重新合上之前出了电梯。
卞玉还站在走廊上,他脸上没有表情,因此张可再无从知晓他的情绪。
他们之间只隔着几步距离,但是张可再怎么都跨不过去。
最终是卞玉打破僵局,说:“你来了啊。”
那种被无名绳索捆绑住的感觉终于消失,张可再朝他走过去,走到只剩一步远的时候,卞玉笑了笑:“刚才是我爸。见笑了。”
张可再只能应:“没。”
阿姨在病房睡了,两个人于是走到住院楼中间的花园里。走到一排花架下面,卞玉问:“这是什么?”
张可再看了一眼:“紫藤萝。”
卞玉:“是小时候课本上学的那个吗?”
“是的。”张可再说。
他们坐在花架下面,卞玉半靠着椅背,望着边缘已经有点泛黄的紫藤叶子。说:“我爸有点凶,吓到你没有?”
张可再摇头:“他跟阿姨差别好大。”
“是吧。”卞玉说,“听我妈说她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好,我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张可再问:“他经常骂你吗?”
隔了很久,卞玉才说:“不,他几乎不骂我,更不打我。”
说完这句之后,两个人静静坐了很久。直到卞玉说:“我该走了。”
张可再跟着起身,卞玉转身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张可再留在了原地。
等卞玉走远,另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到卞玉刚才坐过的地方。是很久没有见过的江博。
江博看了看卞玉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下张可再,“嗨”了一声,然后直接说:“你没有发现吗,你来这里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张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眉毛不自觉一扬。江博说:“我说真的,你离得越近他负担越大,尤其是有家人在场的时候。”
江博这个人一向还算讨喜,在学校里也算得上好同学,但这些话让张可再突然有点生气。
他问:“你站在什么角度说这种话?”
江博说:“朋友角度。”
不等张可再开口,他又补充:“基督徒角度。”
那点子气一下子就散了,但是张可再心里还是有点梗着,他问:“那卞玉搬出宿舍是在逃避你吗?”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江博却没有生气,想了想,点点头:“可能是的。但是他实际上逃避的不是我,应该是他自己。”
看张可再还是没动,江博笑了:“站着不累吗?”
张可再慢半拍地走过去坐下,江博问:“你今天是不是见到他爸了?”
“你怎么知道?”
“阿姨跟我讲的。”
张可再心情有点复杂,想到卞玉妈妈那双笑眼,心酸得厉害。
江博抱起手臂,继续说:“我跟卞玉初中高中都是同学,你知道吗,他是考砸了才来我们学校的。”
张可再惊讶:“但是我们学校已经是……”
“是啊。”江博接过话去,“他是因为考砸了才来这里,才会报2 2的,卞叔叔希望他出去之后能在国外把硕士博士都读完。”
“可是那么远的事情怎么就料得定?”
江博摇摇头:“只是我们觉得料不定。”
“那他这回不去比利时,他爸爸岂不是很生气?”
“非常。”
也许是因为九月份的太阳还很毒,张可再起了一身汗,只觉得粘粘的哪里都不舒服。他像是不小心窥探到了什么秘密,又不能把这秘密当成无关痛痒的东西扔掉。
“卞玉对阿姨的感情非常非常深。”江博还在说。
张可再木木地点头,江博说:“我不是要多管闲事可再,但是目前这种状况,作为朋友我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个,我只是想你知道,卞玉在你跟阿姨之间是必须要二选一的。”
他在张可再肩上拍了一下:“我们年纪还小,以后还有那么多年,难受也不会很久的。你们没有信仰可能很难懂,对你来说是要痛苦一阵子,但痛这一阵子对卞玉来说就是得救。对阿姨也是。”
沉默很久,张可再难以理解地问:“为什么痛苦会是得救的方法?你们的信仰教人要痛苦吗?”
江博用一种平等的,但是细看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张可再。他站起身道别:“下次一起打羽毛球啊。”
今年的天气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降温,张可再贪凉,在图书馆都朝着风口坐,果不其然就感了冒。
感冒好的时候,江博发来消息,说卞玉的妈妈出院了。
张可再回复“那就好”,继续啃着一颗苹果,在图书馆露台上看鱼喂蚊子。
年有榆从阅览室过来,给他一张单子:“去不去?”
张可再看了一眼,是跟春季学期交换生相关的。他把单子朝年有榆那边丢回去:“要英语很好啊大哥。”然后在年有榆的眼神逼迫下改口重说了一遍:“要英语很好啊……姐姐。”
“有台湾地区的。”年有榆说。
张可再“唉”一下:“台湾地区也要英语成绩单啊。我雅思还没来得及考。”
年有榆拍他一巴掌:“少在这里找借口了,去不去?反正我要报名,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十月份报名截止哦。”
她扬扬手上的单子,重复了一边:“十月份。”
张可再想了一会儿,把单子抢过去仔细看了看:“花销大吗?”
“别担心,借给你。”年有榆拍拍自己胸口。
张可再挑眉看她:“你借给我?”
“嗯!”年有榆点头,“我偷偷打工攒了很多钱的。”
张可再气道:“您那叫偷偷啊?打工才是您主业吧,前两天生态规划还不说一声就逃课,害我临场帮你编借口,真不知道你的二专是怎么学下来的。”
年有榆皱紧眉头握紧拳:“你不觉得很光荣吗同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场对话的结尾,年有榆说:“而且你看上去很需要离开这里的样子,只有一段时间也好。”
张可再呵呵两声:“咦,为什么要这么文艺地说话,我起鸡皮疙瘩。”
年有榆“切”一声,转身走了。
张可再在图书馆磨蹭到下午,去国际合作处的时候人家学院已经关门了,他在办公楼晃荡了两圈,看到了竖起的海报。
对照着条件,似乎是可以申请。
他拍了照片给张可初,什么文字都没附。张可初很快就回复了:“是只去下个学期吗?想去就去,感受一下其他学校的氛围,开开眼界总没错的。钱的事情不要担心。”
张可再心里其实很感动,消息回过去是:“我自己有钱好吧。用你说。”
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又发:“年有榆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张可初没回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