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放假开始的整个旧年,张可再一次都没有见过卞玉。他才发现,原来学校真的很大,南区北区,哪怕在给同一个学生上家教,也是不想见就能轻易不见的。
腊月二十八,张可初来学校接张可再回家。
先前跟年有榆说好了,兄弟俩要送她去机场,但是等张可初来,年有榆已经走了。
挂掉打给年有榆的电话,得知她已经快到机场,张可再扭头笑话张可初:“你看,你把她吓跑了。”
张可初没有笑。张可再于是也收了表情,在他肩上拍拍:“好啦好啦,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小兔崽子。”
车子刚刚上了高速,外面下雪了。
张可再缩在副驾座上,一双长腿蜷起来,整个人几乎是背对着张可初。他平铺直叙地说:“年有榆不喜欢你。”
张可初很平静:“我知道。”
“她可能谁都不喜欢。”
“嗯。”
“为什么?你俩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不离她远一点?”
“你能想不见一个人就不见一个人吗?”
“好肉麻啊。”张可再说,想了一会儿,“应该能吧。”
回到家里,刚一进门,父亲就说:“哟,还知道回来。”
张可再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把手里一个袋子递给妈妈:“妈。”
父亲坐在沙发上。跟在张可再后头的张可初进门,喊过了爸妈,父亲换了语气道:“儿子回来了,路上堵不堵?”
张可再懒得看他们父慈子孝,跟妈妈说:“给你的披肩,我进屋了。”
他拖着行李箱回房间,就听到父亲说:“就从不记得他老子。”
然后是张可初的声音:“爸,崽崽给你带的茶叶,走之前专门去榆城边的茶山上买的。”
张可再把门关了,朝床上扑下去,才发现床单被套都还没有套上。但是他实在懒得动弹,也就将就趴着了。
过了一会儿,张可初进来了,伸手就来捞他:“起来,把床铺好。”
“就这么着吧,也住不了两天。”张可再还是不愿意动。
张可初说:“你要在外面也不铺?”他小声说:“你跟爸赌气就赌吧,不铺床不舒服的又不是他。”
“谁赌气了?”
“哪只小狗儿赌气就说谁。”
“你才狗。”
张可初上大学之后,家里把从前的客房兼琴房腾出来了,张可初并不住这间卧室。
床铺到一半,妈妈进来了,说:“可初,你那边铺好了,先去洗澡,妈妈来给弟弟铺。”
“没事妈,”张可初很麻溜地把被子角掖进被套,“又不累。”
张可再从张可初手里抢走被子:“我自己来。”
兴许是因为张可初在家,张可再也刻意躲着父亲,回家的头两天倒是还算安生。
年三十那天,张可初和张可再一起去买菜,在熟食摊前面,有个人冲他们说话:“是张可再吗?”
张可再一愣:“蒲教练。”
小时候张可再在少年宫学游泳,蒲教练就是他的启蒙老师。后来因为张可再成绩太过突出,被教练推举到了市少年游泳集训队。
练到初一那一年的暑假,张可再在省级比赛中拿了个金牌,这之后的某天他跑回家,宣布自己再也不去参加比赛了。气得父亲又打又骂。
从那之后,张可再真的再没有去过游泳队。蒲教练来家里他就躲起来,妈妈问他,是不是得到一个金牌就满足了。
十二岁的张可再说:“有了一个金牌你们就想要更多的金牌。我不想被逼做到最好,我做不到最好。”
妈妈听了吃惊,再也不提这件事,父亲却不依不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过张可再。
跟蒲教练寒暄了几句,对方知道张可再在榆城,表示自己年后会在榆城开游泳馆,邀请张可再一定要去。
碍于菜市场太过吵闹不便久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双方道了别。
往菜市出口走,张可再回头看了看。张可初问起来:“蒲教练这么多年还记挂着你,当年怎么突然不想练了的?”
张可再摇头:“不知道。”又笑:“可能不想让爸顺心吧。”
张可初却并不觉得那是玩笑,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
“不要摸我的头。”张可再说。然后是大段的沉默。
十二点,他们跟妈妈裹着头巾在天台上等烟花。
远处烟花炸响的那一瞬间,捏在手里的手机也震动一下。张可再掏出来,看到卞玉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年初二去了外婆家,兴许是因为下岗的原因,父亲没有去。张可再的这一天因此过得很舒心,大家一起聊天,提到他准备在年初三离开。
外婆偷偷问他:“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怎么比你哥还走得早?”
“没有的外婆。”张可再说,“我回学校还有事呢。”
外婆说:“是不是在学校偷偷谈朋友了哟?”
张可再忙摆手:“没有没有,回去给高中生上家教课的。”
“那么辛苦做什么?”外婆说,“你爸不给你钱我给你。”
吃完晚饭,张可再在外婆枕头底下放了几百块钱,到家门口才跟妈妈讲了一句,让她提醒外婆把钱收起来。
妈妈在玄关口上换鞋,忽然就叹了一口气。张可再沉默片刻,假作不知,直接回了房间。
其实给宣宣的家教要初六才开始上,张可再回学校之后无所事事,每天中午没事就顺着湖边走。
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人多,他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从来没这么悠闲过,居然才发现学校风景这样好。
从除夕夜的那个“新年快乐”之后,卞玉跟张可再没有任何的联系。
然而回学校的第二天,卞玉忽然打来电话。当时张可再午觉睡到下午,还在床上赖着,看到来电显示甚至有点不想接。
终于是在电话挂断之前接起,卞玉一上来就问:“宣宣有没有找过你?”
“什么?”张可再问。
卞玉说:“宣宣不见了。”
张可再从床上坐起来:“说清楚一点。”
“说不清楚,赶紧出来,南门口见。”
张可再都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忙换了衣服,潦草地洗漱了奔出门。出去才发现自己忘记带寝室的钥匙。
他顾不上那么许多,骑着自行车到南门,卞玉也刚到。
朝着宣宣家餐馆去的路上,张可再问:“宣姨跟你讲的吗?有没有找过关系好的同学家里?”
卞玉摇摇头:“她来问我,宣宣有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说她一直想找我们俩玩。”
“宣姨没有跟我打电话。”张可再立马说。说完觉得自己关注的点不对。
卞玉看了看他,解释道:“应该是知道我会立马找你。”
到了餐馆门口,宣姨立马迎上来,语带恳求,话却不是那么回事:“我花钱请你们好好地给她上课,为什么要教她玩花了心?”
张可再一愣,转头看卞玉,卞玉也沉默地回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