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瑶跪在地上,听闻此言不由得浑身一颤。那光滑的白瓷瓶置于她的面前,里面似乎还有浅淡的奇异馨香。
淡淡的药味。
见她迟迟未接,太后厉声道:“为何不接?施娘子是觉得,哀家堂堂太后,会谋害皇帝?”
施瑶:“施瑶不敢。”
她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太后皇帝不对付乃是阖宫上下心知肚明的事情。这个时候太后捧着药说要给皇帝,这很难想象会是什么好东西。
施瑶不想接。
见她执迷不悟,太后冷哼一声。
施瑶跪地不敢抬头,一副鹌鹑模样,只让人看见那乌黑的发顶。
太后压住心口的火气,朝着李嬷嬷点点头。李嬷嬷会意,亲自将施瑶搀了起来。然施瑶使了劲,就是不动。
笑话,她是皇帝带入宫的,宫斗站谁她还不知道吗?
虽然这个皇帝恶名在外,但是目前为止不仅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对她极好。能糊弄就糊弄过去,总不可能杀了她吧?
见她如此不识抬举,太后重重一拍梨花木桌。震得上面的茶具都乒乓作响。
施瑶更加不愿抬头了,她打定主意装死。
太后道:“施娘子还真是对皇帝忠心耿耿啊。”她也不装了。
“就是不知,若是皇帝知道你对南梁帝还余情未了,凭着皇帝的脾性,你说他是会将你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
施瑶攥紧袖口:“妾不知太后是什么意思?”
她心念急转,不知道太后为何会有次一问。身为北夏宫人,心中惦记旧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施娘子不必急着否认,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在这北夏境内,四处都是皇室的人,要想瞒天过海没那么容易。”
不会是娴妃她们。既然答应了她,那就不会向太后投诚。施瑶不愿意去怀疑任何一个人,那问题只能出在大狱之中。人多眼杂,许是泄露了踪迹。若是空口无凭,那就更好了。
“娘娘不妨直说,施瑶从前不过是一介平民,听不懂弯弯绕绕。”施瑶道。
太后道:“将东西给皇帝服下,半月之后,哀家安排你与南梁废帝离开北夏。”
她笃定,到了今天还在惦记旧主。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前去狱中探望的人,一定割舍不下。太后要的就是她的割舍不下,这样才能为她所用。
见施瑶并未应下,太后继续道:“还有那些助你离宫的人,哀家也可以网开一面。”
“你好好想清楚,冯将军可是皇帝的人。大狱之中层层守卫,哪里轮得着一介女子如履平地。那日若不是哀家那不成器的弟弟去狱中走了一遭,此事想必早就到了皇帝耳中。”
是威胁,也是利诱。非逼着她拿下这东西不可。
这皇宫是太后的皇宫,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她的法眼。若是今日不接下,那日后想要再出宫,便会难上许多了。
施瑶明白,起身捏住那个小小的瓷瓶,冷静道:“谢娘娘。”
太后捻着佛珠,目光越发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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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安宫出来被屋外的冷风一吹,施瑶这才恍然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这位曾经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果然不是一般人,如今身处后宫不过是以退为进。
这东西她必须得拿下。
太后今日能够知道她出了宫,还在暗地里帮了她一把;日后自然也可以不动声色的将她铲除。
除非她有一个更加强有力的靠山。
比如皇帝。
施瑶看不透皇帝,他能够举兵攻下南梁,却又在应该收敛兵权的时候在宫中无所事事。内阁的臣子都不敢来陛下的寝殿前死谏,只能求助于太后。
慈安殿到清净殿的短短一程路,今日她走了许久。
入了寝殿,施瑶屏退左右,将那雪白的瓷瓶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纯白的粉状物。轻飘飘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在思忖将这东西直接交给皇帝投诚的可能。
若是这东西没毒,只是太后用来试探她的忠诚的呢?就这么贸贸然交给皇帝,岂不是自挂东南枝?
她唤重蓝取了一点温水,将药粉化到水中。
又从妆奁盒子里找出一支银簪,在烛火上烤了烤,放到水中验了验。
没反应。
她松了一口气。
毒理一道,大师兄曾经同她说过。银针能验大多数毒,但并不是全部,须得用活物验过才是。
她又端着这碗水入了后厨,这里养了一只活鸡,明日准备给皇帝炖红参鸡汤。
施瑶让厨娘们都出去,她对着这只鸡拜了拜,喃喃道:“总归你明日就要死了,不过是死后尸骨无存和痛苦死去留全尸的下场。就姑且帮我验上一验。谢谢谢谢。”
说罢,她单手拎着鸡,将那药水从鸡的喉咙眼里灌了下去。
那精神抖擞的鸡嗷嗷乱叫,在被灌水之后立马张着翅膀逃走了。施瑶差点吃了一嘴的鸡毛。
听见动静的重碧赶紧入内将施瑶扶了起来,道:“娘子你没事吧?若是要用这只鸡做什么,唤奴婢们来做就行。”
这弄得到处都是鸡毛,实在是不雅观。
她管住嘴,只说了些漂亮话。
施瑶摆摆手:“无事,明日不**汤了,帮我盯着这只鸡,看它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重蓝有些懵,但还是记下了。让厨房了的宫婢专门打了一个鸡笼,让人看着它。
第一日这只鸡活蹦乱跳的,还能顿顿吃上好大一把玉米粒。
施瑶见它精神头不错,又往鸡的嗓子眼里灌了一些药粉。这次没有稀释,是直接从药瓶里掏出来的。
她十分小心并没有沾到自己的手,隔着布料,撒出来的那些都被她重新灌了进去。
第二日、第三日,这只鸡都还好好活着。就是眼瞅着精神不太好,像是被折腾惨了。
施瑶瞅了半晌:“难道是慢性毒药?这短时间不能见效?”但是也不对啊,大师兄说过毒药作用人体和动物身上基本上是一致的,唯一影响的就是重量。人体重一点,需要用上的毒药就多一点。
这三日她几乎给这只鸡灌了一半的药粉了,怎么还是活蹦乱跳的。
那只有这三种可能了。
要么,这药粉只作用于人体,不作用于牲畜。
要么,这药粉只是其中的一味,还有一半作用在皇帝身边的东西上,组合成毒药。
又或者,这药粉没毒,是太后用来试探她的。
施瑶躺在床上 ,咬着手绢细细思索,觉得都有可能。她想不明白,苦恼露在脸上,重重叹气。
萧厌站在床帐之后,只瞧见那支花在床上滚来滚去,偶尔还唉声叹气的,整个花蔫头耷脑的,没一点儿精神。
难道太后将人叫去告诫过了,不得再到他的寝殿来?不然怎么才送上五六日汤羹,就骤然停了?
萧厌不仅仅是为了那一口吃的来的。
施瑶想着想着,觉着自己还得找个东西试一试。但是试出来又能怎样?若是有毒,万万不能给皇帝吃。若是没毒,那给皇帝吃了也没用。
还是丢了好。
施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目光直直对上那道玄色长袍的人影。杵在床头跟个黑无常一样,她一个惊呼。
唇上覆上了一双微凉的大手,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施瑶喃喃道:“陛下。”
只余下一点儿气音。
萧厌闭了闭眼,细嫩的肌肤在他的脑海中成形。还有那殷红的唇瓣,在他的手下。
“你病了?”萧厌道。
施瑶摇头,唇瓣微微触到他的手心。
萧厌也瞧了出来,女子中气十足,并没有破败之相。那为何这几日都不曾去?烦了?厌了?
他没问,就这么盯着她。
施瑶也很懵,谁知道这位陛下怎么突然来了。那药瓶都还没有销毁呢,要是被发现了,她别管有毒没毒,她都得完蛋。
“陛下怎么来了?”她小心询问。
萧厌:“三日。”三日未见。
“你不是说会给孤送汤吗?就坚持这么两天?”
他挨着施瑶,施瑶往后退。萧厌便坐在了床榻之上,颇为强势。
糟糕,施瑶想起来了。
那自从拿了那只鸡做试验,每日光去看鸡去了。竟然将暴君抛在脑后!但她这可是为这位陛下好,这清净殿上上下下说不准都是太后的眼线,她拿了食物去了,这太后不出片刻就会知晓,说不准还会整日追问到底有没有得逞。
要是不去,还能糊弄。她什么身份,皇帝又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
没想到暴君还惦记着那碗热汤。
施瑶:“陛下身边应该不缺人帮你送汤。”
她把唇上覆着的那双手拉下来,偷偷觑他。不见怒容,倒像是顺路过来看看。
萧厌:“不是你送的。”
施瑶:“什么?”
萧厌别过头,并不想重复。而施瑶则是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陛下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心口又在砰砰直跳,克制不住。她只能往后缩了缩,不让人发觉。
萧厌目光丈量和施瑶之间的距离,怎么感觉越发远了?还是这宫中人多口杂,有人同她说了什么?
后宫嫔妃虽然有名无实,但施瑶同他走得近,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然太后不会三番五次召见她。
萧厌拧眉,道:“明日是元宵,宫外有花灯会,想不想去看看?”
花灯会?
施瑶眼神一亮:“可以吗?”
萧厌:“君无戏言。”长时间在这宫中,想必都要憋坏了。
除了那偷偷摸摸出去那次,施瑶还没在这上京城中逛过呢。而且明日还是花灯会,一听就知道非常热闹。
施瑶心中一动,出去溜达一圈,回来便说东西丢了,岂不是更好和太后交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