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侍候的宫婢手脚麻利,三两下便拆了帘子,大好的春光透过窗棂落在暴君的身上,似乎驱散了一部分阴鸷之气。
萧厌端起白瓷碗,鼻尖微动,一口将汤喝了个干净。
施瑶将汤递过去之后离得远了些,悄悄用袖口擦了擦脸颊。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大型犬类舔舐过一样,但又不一样。
脸颊很烫,心跳很快,几乎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又或者是窗外的阳光过于耀眼……这借口都不必找,定然是因为面前的男人。施瑶想不明白,便只想溜。
“陛下觉得怎么样?”施瑶问。
萧厌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闻言笑道:“很好。”
施瑶:“我说的汤。”
萧厌将碗汤匙放了回去,自然道:“孤自然也是说得汤。施娘子的手艺很好。”
施瑶:“其实不是我做的……哎,这不重要。很好对吧,这可是我让厨娘熬制了很久煮的大补汤,陛下手脚冰凉,冬日里正好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殷红的唇瓣一张一翕,萧厌眉眼含笑得盯着。盯得施瑶浑身发毛。
她扭过身去:“陛下为何这样看着妾?”
萧厌没说话。
施瑶歪头,用余光看了看,不满道:“陛下若是再这样无礼,妾便再也不送汤来了。”
好似手上捏着偌大的筹码一般,萧厌听了只想笑。
施瑶可不是说笑,她是来送汤的,不是送上门给暴君啃的。反抗她是反抗不了了,但是她也不能自己上门被欺负吧!
萧厌逗她:“那依施娘子的看法呢?”
他惦记着那抹柔软,虽然被人推开了但也心情愉悦。像是情趣,虽然视物有异,但他不介意做瞎子。只要她不介意。
施瑶倒是有些吃惊,他竟然还能听她说?
“陛下若是不欺负人,妾便日日给陛下送羹汤。”施瑶道。
面前的暴君笑了一声,然后大声的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苍白的脸上都带了几分红晕。
施瑶一跺脚,气恼道:“陛下!”
萧厌笑得停不下来,像是被这个笑话逗乐了。
施瑶狠狠瞪了他一眼,东西都不要了扭头就跑。
伺候的宫婢皆是面色有异,好久没听见陛下这么大声的笑过了。这位施娘子真乃奇人也,就这么离开没有问题吗?
还真没有问题。
施瑶气鼓鼓地冲出来,往清净殿走去。重蓝重碧原本就是在外头,自然没有看见寝殿之内的情景。后来陛下宣膳食,更是云里雾里,只瞧得陛下大乐,而娘子则像是要被气死了。
连走路都比寻常人要快些。
行至御花园,施瑶埋头往前冲,一时不差差点跌倒,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将人抱在怀中,道:“这么生气?”
“看路。”
腰部被一只手托着,胸腹紧贴着。施瑶抬首,正瞧见那张惹人生厌的脸:“陛下怎么来了?”
“不是很好笑吗?陛下继续笑吧,妾一大早起来张罗,这会儿困了要回寝殿睡觉。”
那只手将人往身边一带,更是密不可分,萧厌道:“孤陪你。”
施瑶赶紧道:“不要。”
萧厌脸颊上的笑落了下去:“为何?”
自然是不习惯一个陌生男人出入她的寝殿,不然还能是为啥?施瑶换了个话题:“陛下怎么会在这儿?”
萧厌道:“自然是来寻孤明日的汤。”
他低头,温热的气息落在施瑶的发顶,带着冰雪般清冷的气息。
施瑶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那朦胧黑漆漆的雾似乎在今天散开了些许。
她压着心头的别扭:“哼,自然得看妾的心情。”刚刚商量的时候不同意,现在是你追出来,自然得由她做主了。
萧厌道:“那施娘子今日心情如何?”
施瑶点头:“尚可,还请陛下撒手。”
萧厌当真撒了手,无比乖顺的模样。施瑶理了理衣服上的配饰,那双清亮的凤眼偷偷觑他,见他还是一副予取予夺的好脾气的样子。
心下先是一喜。
“那妾明日再来。”施瑶道。
萧厌看着她,道:“你说的,明日还来。”
施瑶:“只要陛下规规矩矩的。”
萧厌道:“好。”
施瑶再次诧异地看向他,见人没有反悔而且还同意了施瑶的提议,方才欢快地走了回去。
待入了清净殿,方才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原来坊间流传的话都是有缘由的,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还得先从吃食上下功夫。古人诚不欺我,施瑶暗自欣喜。
这来得太轻易了,倒是有些心慌。
毕竟她自从入了宫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顺顺利利的,当初的南梁老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婢宫妃都有好几十个,自然不用她讨好。而梁璟则是一个整日宿在勤政殿的,不然她怎么会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再说上次好不容易混出去了,她竟然下不了手!
一想到这事儿,施瑶就是心头一哽。
还是北夏帝好糊弄,一碗羹汤就行。
但是陛下堂堂九五之尊,讨好他的人不知凡几,怎么会这么轻易为一碗羹汤折服?
施瑶心下纳闷,便同前来串门的娴妃讲了。
娴妃捂着嘴,心下觉得好笑:“若是妾送汤去,怕是连陛下寝殿的大门都进不去。”
“还能为什么,因为送汤的人不一样呀。”
施瑶:“……”
那个答案在嘴边,没有人捅破,便被施瑶敷衍摁下去了。
她只是怜悯这人先天有疾罢了。
对,不过是怜悯。
余下这几日,施瑶便变了法子的送羹汤到陛下的寝殿。陛下有时候在阁楼上看雪,有时候在书房画画,有时候在寝殿睡觉。
最近倒是悠哉,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
就是说得话做了耳旁风,总是对她动手动脚。施瑶有了经验,便捂着唇不让他碰,这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病,不碰唇,便亲吻她的额头。目光粘稠,像是要将这个人都吞吃入腹。
那苍白微凉的肌肤都带了热意,整个人都变得炽热了起来。施瑶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恐怖,随后便趁其不备溜了。
不对劲。
施瑶扭头去了太医监寻了医正将这事儿说了。
医正看着施瑶欲言又止,道:“娘子把那些药膳都给殿内的太监吃了?”
施瑶点头。
那胡子花白的医正翻了个白眼,差点厥过去:“那都是些大补之物,太监乃是无根之人。吃多了火旺又泄不出来,反倒害人。”
施瑶愣了愣,她竟然没想到这点。
已知这东西是补身子的,陛下手脚冰凉乃是体虚所致,在加上那隐疾。很有可能是虚不受补,体内有火没处发泄。
她似乎要好心办坏事了。
罢了罢了,还是等大师兄来了再说。
施瑶一遍想一遍走,在太医监回清净殿的路上正巧碰见了李嬷嬷。
李嬷嬷面带慈祥,说是太后娘娘有请。
这宫里,除了皇帝便是太后最大。前两日太后还差人来让她不必前去请安,今日又特地来请。
还没有缘由?
施瑶心下纳闷,只好跟着李嬷嬷前去。
太后今日殿中摆满了膳食,先是寒暄:“陛下这几日都是施娘子在侍候,真是辛苦。”
施瑶:“不辛苦,不辛苦。”
太后:“不知陛下近些时日身子如何?还时常犯头疾?”
施瑶见太后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不安好心,这到底是要说好,还是不好?下次定要问问那暴君才是。不然小心她多多少少捅点娄子出来。
面前的娘子低眉顺眼粉面含春,让人见一次叹一次,哪里有生的如此标志的人儿。难怪皇帝喜欢,日日召幸。
阮妃确实不能比。
太后心下不大舒服,但想着召见人的来意,缓缓道:“萧氏的血脉壮年之后总是伴随着头疾,发作的时候痛入骨髓。娘子可还记得?”
施瑶记得当初太后不是这样说的,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太后道:“当初陛下也有这个毛病,哀家见了每每心痛如绞,感同身受。但是萧氏的旁支却没有这个问题……”
萧厌及冠之后越发难以控制,但还在他无心朝政,整个朝堂都还是他们阮氏的天下。但是太后还是动过念头,要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前来继承大统。
她需要的是傀儡皇帝,而不是一个让天下人都闻风丧胆的暴君。
武功,本就不应该是皇帝应该有的东西。
施瑶点头,陛下遇刺之后便诱发了头疾,太后所说倒是和海全所说一模一样。
太后道:“头疾之症,先帝请了诸多医师前来诊治,皆是无果。最后……”
“头裂而亡。”
施瑶道:“先帝不是在战场上被敌将斩首了吗?”
太后怒道:“那是南梁趁人之危!”
字字掷地有声,施瑶垂头,太后气急,殿内被骇得跪倒一大片,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太后方才道:“施娘子近些时日给陛下熬煮了许多补品?”
这些事瞒不住的,施瑶道:“都是些对身子有益的膳食。”
太后道:“可曾有用?”
有用?不仅没用,而且还让陛下多了一些奇怪的症状。施瑶不仅好心办坏事,甚至还被太后逮住了。她眼一闭,根本不敢面对。
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人说不准就是你的敌人。太后知道陛下的头疾,也许也知道陛下的天阉之症。
她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施瑶心头惴惴。
太后并没有深问,她亲手将施瑶牵了起来,变得和蔼了许多:“好孩子,你受累了。哀家知道你是为了阿厌好,但寻常的汤药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你知道吗?”
施瑶搀着太后的手起来,这个女人今天奇怪得很。一会儿质问,一会儿气恼,一会儿又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来,”太后招手,李嬷嬷呈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瓶,“你定然也不想看到陛下这么痛苦,对吧。”
“这是哀家自苗疆求来的圣药,是针对陛下的病症的,可是皇帝不信哀家,这东西自然入不了陛下的眼。”太后将东西递给施瑶,“但是你不一样,你递给陛下的东西,他会吃。”
“你不想他沉浸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逐渐疯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