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新春的喜庆并未消散半分。白雪覆盖的宫墙下,还有贴好的大红窗花。雕龙画凤百花齐放,端得是一副喜气洋洋。
知道今日可以出宫,施瑶一大早便起来了。瞧着广仪宫送来了各色时兴的花灯,重蓝重碧两个满脸喜色将这漂亮的花灯挂在屋檐底下。
微风吹过,盈盈一动,甚是好看。
就是不知怎的少了几分趣味,多了几分冷清。
施瑶坐不住,同宫婢们一起到厨房端了元宵来吃。从前在南梁这元宵佳节大大小小的宫苑一大早便会煮上几个圆滚滚的汤圆,如今到了北夏也得入乡随俗。
这北夏所说的元宵和南梁吃的汤圆不同,个儿更大,肚儿更圆。里头的馅料都是成块的,在糯米粉里足足滚了好几圈,一个海碗里就装了四个大元宵。
像是四个大元宝,看起来煞是可爱。
她吃了一个,甜糯的滋味在口中蔓延,滋味倒是不错,就是足足四个怕是吃不完。这个儿太大,又甜,吃多了腻。
忽而哐当一声,一个白瓷碗落在地上。重蓝颤颤巍巍跪了下来,连声道:“陛下,参见陛下。”
施瑶捧着一个海碗回头,正瞧见了一身黑的暴君。
面无表情,还总是不走门,冷不丁地出现还真是有些吓人。
“参见陛下。”施瑶多少习惯了些,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萧厌在上首坐下,摆手让底下的人都下去。施瑶使了个眼色,重碧心领神会去厨房又盛了一大碗元宵来。
施瑶:“陛下快来尝尝,妾宫中厨娘的手艺如何?听说北夏十五这日须得吃元宵喝羊肉汤,以求今岁财源滚滚四季平安。”
元宵这日宫中是没有宵禁的,从前宫中的嫔妃这日偷溜出去逛庙会看花灯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昨日想着施瑶是今岁才入宫的,宫中的规矩说不定都没人同她说。
在宫中待久了难免烦闷,便想着今天带她出去走走。
不是为了那碗热汤。
也没有想到一大早会碰见她眼眸亮晶晶的,一碗元宵捧上来像是在献什么珍宝。萧厌默了默,抬手接过了,学着她的模样说:“财源滚滚,四季平安?”
施瑶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陛下也是,从前师父每年都要这么念叨一次……”话音未落,她便知这话说多了,当即闭了嘴。
萧厌果真扭过头来问:“你还有师父?”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施瑶点头道:“对呀,妾可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萧厌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施瑶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妾是个孤儿,是师父将我抱了回来,将我养大。每年元宵师父都会煮上一大锅,然后分到师兄师姐手上,念叨的便是这句话。”
“别看挺俗的,但是寓意很好。是最最美好的祝愿。”
施瑶脸上带着笑,像是在回忆从前在山中那逍遥快乐的日子。可惜偏偏她要入世,背负着拯救自己的命运。
她叹了口气,招呼道:“北夏的元宵得有师父做的两个大,陛下可得趁热吃,不然会更腻。”
她只吃了一个便受不了了,小时候喜欢甜滋滋的东西,越长大便不行了。施瑶搁了筷子,双手托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盯着萧厌。
萧厌慢条斯理地将碗中的元宵都吃了个干净,伸手接过宫婢递过来的帕子,净了净面。
重蓝重碧大气也不敢出,将东西收了下去,便在外头伺候。
这一番折腾时间也不早了,人在面前,施瑶也不必到处去寻,便欲言又止地盯着人。但萧厌似乎并没有接话,反倒在清净殿中品起茶来。
施瑶便按捺不住站起来,在萧厌看过来的时候憋不住问:“陛下,什么时候出宫玩儿?”
萧厌看她早就急不可耐了,逗她:“黄昏之后才有灯市,现在还早。”
哄孩子呢,要是还早你这么早到清净殿来干什么?施瑶才不信他这鬼话,赶紧道:“本来就是要出去,早去晚去都得去。去得早还能到处逛一逛,陛下。”
施瑶围着萧厌转了一圈,萧厌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抱了个满怀。今日的花香带着一股子甜腻的滋味,像是蜜糖里面转了一圈。
他埋在施瑶的脖颈吸了一口气。
施瑶呆了,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她真是忘了,这位陛下可就是一个色中饿鬼!不是亲就是抱,不然也得把人放在面前搁着。真不敢想,这人要是身上没点毛病,她还能这么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吗?
也幸好他不行。
施瑶便胆子极大说道:“陛下,就早一点出宫吧,早一点。”
萧厌轻笑一声,道:“好。”
这人竟然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施瑶喜不自胜,在他的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啵的一声,留下一点莹润的水渍。
施瑶的脸色通红,她轻易的推开萧厌,喊着重蓝重碧梳妆就往外跑。
萧厌只觉得面颊上带了一点濡湿,娇嫩的唇瓣从他的面上抚过,像一缕春风。
眸光里窜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好似在无声叫嚣,又在她推过来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放开。
不要吓着她。
萧厌垂下目,在殿内安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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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寝殿之外,一身水红宫装的女子安安静静的站着,身侧侍立的宫婢恭敬道:“还请公公替娘娘通传一声,上元节事宜还未曾向陛下禀报。”
海全守在寝殿外,但是他心知肚明,这里头哪里有陛下?陛下越来越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一个太监哪里能知道陛下在哪儿。
但是陛下没有交代去处,那就不能跟宫里的人明说。
他只能在外面抵着。
阮妃拢着一弯愁眉,心下也有了计量。太后将筹备上元灯会的事情交给她,她定然是要尽心尽力办妥了才好。
每年上元节百姓喜乐,宫中也不意外。除了每年午后阖宫上下须得一道吃个饭以外,北门外还会架起琉璃灯架,待陛下观后方才开始燃放烟花。她负责管这宫内上上下下的事儿,这饭吃不吃还是得先问过陛下。
但看样子,陛下今年又不在。
这膳食怕是吃不了了。
去岁便是如此,上元节那日陛下便一个人溜出宫去了。太后同她将整个皇宫的找了一遍都未曾见着人影,今岁怕不是又得这样。
阮妃心中不太痛快,但也不敢生怨,只将自己分内的事做了,在寝殿前待了半盏茶时间,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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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一辆马车悠悠出了宫门,拦车的侍卫看了一眼,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厌端坐其间,十分闲适。
施瑶左顾右盼瞧了瞧,有些兴奋:“陛下龙章凤姿,威武不凡。”少了好多麻烦,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知相比太后如何?
她眼眸一转,将那白瓷瓶往袖袋中拢了拢。
萧厌轻笑一声,受了这句夸赞。向来只听见人说他好似豺狼虎豹,能把人胆吓裂。这样的好话,许久未曾听过了。
马车从北门出,入了长街之中。街道上人影重重,十分热闹。卖糖人糖葫芦的,卖小玩意的,街上卖胡饼果子的,还有小娘子绣的帕子花样,应有尽有。
施瑶掀开帘子往外看,目光黏在上面几乎下不来。眉梢眼角都落了笑意,兴奋劲儿几乎刻在脸上。
“陛下,陛下,”施瑶顺手扯他的袖子,亲昵许多,“什么时候可以下车?”
萧厌的目光先是落在她那素白莹润的指尖,再对上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片刻之后。”
赶车的正是余晖,他负责贴身保护陛下,闻言答了一声。
施瑶又扭头兴奋地往外看,像是从来没见过这般繁华之景。
她也确实没有见过,从前在武夷山逢年过节只有热热闹闹围在一起的熟面孔。有新鲜的吃食,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也很快活。
但到底不如这人世间最直接简单的烟火气。
一只手将她抓了回来,施瑶不情不愿的扭过头。
萧厌面无表情:“出了门不能再唤陛下。”
施瑶:“哎,那唤什么?”
余晖在外听得一抽,差点没捏的住马鞭。
“公子,马上就要到了。”余晖提醒道。
一个是公子,另一个自然是夫人了。
施瑶点点头,恭敬道:“自然是唤公子,公子觉得如何。”
萧厌还算满意。
施瑶道:“您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那我……就是陪着公子出门游玩的婢女。这样一主一仆,也不引人注意。”
邀功一般,像是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萧厌噙着笑的嘴角耷拉下来,气压也跟着降。
此时,马车刚刚停下。此处乃是一个小巷,青石板道后开着一家小户的后门,余晖刚跳下来,便看见自家主子黑着一张脸往外走。
施瑶紧接着探出个头,毛茸茸的披风边将她整张脸衬得越发白里透红,甚是灵动。
“公子这是怎么了?”
余晖简直没脸说,道:“主子,您还是赶紧追上去问问吧。”
不然待会儿陛下还指不定躲哪儿生闷气呢。
施瑶撩开帘子跳下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位陛下几乎看不见人影,她只能提着裙摆追上去:“公子,公子你等等我呀。”
街上的喧嚣声重了许多,可就是在这么多嘈杂的声响里,萧厌只听得见身后那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冷着一张脸站在一个小摊前,摊贩是个中年女子。这位公子看起来非富即贵,周身气派非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
直到身后追上来个面若桃李的绝色娘子,那俊俏的公子哥脸上的冰霜才将将融化。
原是小两口吵嘴了。
中年女子看透一切:“公子何必同娘子置气呢。可有看上的小玩意,送予小娘子呀,保准什么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