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殿小厨房内,施瑶对着从医药监拿回来的冬虫夏草犯嘀咕。古法有云取冬虫夏草些许置于雄鸭腹部,再佐以调料温水炖煮,就是上好的滋补汤药。
但这出自大名鼎鼎的医书,十个有九个用来滋补壮年体虚之人。
更何况宫廷之中多是人精,岂不是相当于拿着皇帝的弱点招摇过市。
不,不行。
她将屋后蹦跶地欢腾的雄鸭锁了,手里的冬虫夏草丢进了羊肉排骨汤里。厨娘的手艺乃是数一数二的,待收火之时盖子一掀开,一点膻味都没有,只余下羊肉汤的鲜香。
这羊肉也是滋补之物。
而且冬日吃羊肉汤暖身子,也不引人注意。
温水煮青蛙的道理施瑶明白,等暴君习惯了清净殿送来的羹汤,谁还管这些汤汤水水背后有什么功效。
施瑶心情好,面上也带了一分笑意。她拿着白玉汤匙喝了一口汤汁,咸香味儿十足。她足足盛了一大罐,装在篮子之中。重蓝用棉盖了,这份热气便消散不出去。
“走,去寻陛下。”
施瑶率先领着人出了门去,重蓝重碧虽然对这位陛下敬而远之,但娘子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只是送个汤,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一路上风雪交加,年前的事务挺多,但也只堆积在内阁之中。内阁的臣子这两日又往太后宫中去了一趟,到底还是没见到太后的面,更遑论陛下。
听说这几日这位陛下都是躺在阁楼顶上吹寒风,朝中之事几乎是撒手不管。
施瑶揣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满御花园晃,书房和阁楼上都去过了竟然也没找到人。重蓝都想要劝自家主子回去了,但施瑶并未放弃。
她转念一想,往皇帝的寝宫去了。
在这个地方的记忆属实不是很好。
阴森森的,抬手不见五指。在这般昏暗的室内,陛下也会变得可怖一些。
但偏偏在这里遇见了海全。
海全诧异:“施娘子。”
施瑶摆摆手让他免礼:“陛下可在殿内?”
海全点头,苦恼道:“昨夜陛下便将自己关在了殿内,不要任何人伺候。除夕也遇刺之后,陛下身上的伤势恢复得缓慢。身上的伤刺激了头疾,这两日总是反反复复的。”
施瑶抬起来的步子顿了顿,这位陛下若是寻常只是会笑笑嘲讽两句,做些古怪的事儿。要是脑子痛,不清醒,还说不准会做什么事儿。
今日出门没看好时辰,来得不巧了。
施瑶将身边的篮子交给海全,连声道:“既然陛下在休息,妾也就不打扰了。小厨房小火熬煮了一点热腾腾的羊肉汤,想着陛下手脚终日冰凉,喝上一碗养养身子。还请公公送达。”
海全手里被塞了满满当当一个篮子,隔着柔软的棉都能感受到其中热。
定是一碗滚烫炽热的羊肉汤。
施瑶松了一口气,目标达成。她转身欲走,身后的门扉去吱呀一声开了。
背后像是被一阵阴风刮过,有些冷。
施瑶摸了摸自己的双臂,缩了缩。
“进来。”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施瑶抿了抿唇,磨磨蹭蹭的转过身,低声道:“陛下。”她微微侧脸,用余光去瞅那位陛下。
心下还是有些愤愤。
深更半夜闯她宫殿,占她便宜……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施瑶抿了抿唇,那股异样的感觉更加深刻了。
可恨。
但又可怜。
施瑶想着推测出来的结论,目光有些闪躲。太后能够只言片语透露给她,施瑶能够明确的从言语之中感知到冷漠。
还有齐刷刷想要跑路的六宫妃嫔。
他已然是孤家寡人了。
就像身后漆黑的宫殿,好像没一处温暖。
再加上男人那克制轻柔的吻,冰凉生疏。
也许这些性格古怪都是因为那隐疾而造成的。
如果大师兄能够救下他,也算是功德一件。
师父曾经教导过他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或者是要对众生施以怜悯之心,更何况这人到目前为止,从未亏待过她。
施瑶往前迈了一步。
就这么简短缓慢的一步,像是成为了一个奇怪的鼓点。
原本傲然立于寝殿门口的陛下大步行至施瑶面前,死死拽住了她那只手,一把将她带入殿中。像是疾风骤雨,疯狂而躁动。
心口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施瑶却没有半分害怕。腕上的那只手攥得很紧,但在她吃痛惊呼的时候松了松。待入了殿内,萧厌便站在殿中,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那黑渊似的目光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奇异的光,像是下一瞬能够将她吃干抹净。
“你怎么来了?”萧厌松了手,语带克制。
昨夜头痛得厉害几乎麻木,他记得自己去了清净殿。意外得了一个吻,像是在做梦一样,他在那个清甜的吻后又见到了哪个曼妙的人儿。
也许是头痛之后的后遗症,现在他的脑子几乎是一片混乱。
施瑶指了指门外:“给陛下送汤。”
没有皇帝的传召,没有人敢随意进入殿内。殿内白日并没什么光,剥夺了光线的屋内,只有炽热的感官和温度。
萧厌只觉得他守在黑夜当中,遇见了他想要渴求的东西。
那几个字在脑子里滚了一遍,溜走了。他踱步上前靠近施瑶,那温热的人靠近,施瑶便不受控制的后退。
并在心里暗骂,她现在就叫做羊入虎口。
身子是凉的,目光却烫的很,几乎能够将她的脸上灼烧出几个大洞来。
萧厌摁住她的肩膀,让人退无可退。施瑶惊呼,男人炽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一个和昨夜一般浅浅的吻落在施瑶的眉心。微凉的触觉,却让她整个人骤然升温。
这是白日,屋内光线近乎于无,但也是白日。
施瑶推他:“陛下。”清脆的声音拉长了一点,像是在撒娇。
“嗯。”萧厌回应她,唇齿却并未离开,像是昨夜一样描摹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的细腻的鼻尖。
施瑶瞪圆了一双眼,鼻息交错间她能看见男人柔软下来的轮廓,还有带着热气亲吻。她没推动人,便不动了。
算了,他也就只能亲亲了。
觊觎这么久,就只能碰一下。
她何必这么扫兴呢。
萧厌闭着眼,顺着记忆中的模样去找她的唇,浅淡的馨香几乎将他包裹,他张口,咬住梦中那般娇嫩清甜的唇瓣。唇上的软肉被他叼在口中,像是狼正在品尝战利品。
怎么还带咬人的!
施瑶目光一凛,将人狠狠一推。
顺从的猎物忽然亮了爪子,并没有伤人,但是却并没有想象中柔软可欺。
萧厌睁眼,想象中勾勒的曼妙人影并未出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束着了火的蔷薇,羞愤到了极点,恨不得用身上的尖刺扎死他。
他便勾唇笑。
看来昨夜见人并不是因为那个吻。
奇怪的想法被压下去,萧厌却并不生气,反倒多了几分兴味。
甚至在咬伤那唇瓣的时候他便在想,不就是做一个永远的瞎子么。
也不是什么不行的事。
施瑶抿着唇想亮爪子,但她不是真的猎物,她那花拳绣腿使出来只会被强势镇压。不如示弱,她憋憋屈屈欲言又止。
萧厌揽住她的细腰,将人圈在怀中:“干什么?”
施瑶:“疼。”
可怜巴巴的,像是遭受了不可言说的皮肉之苦。
萧厌眸光一暗:“别撒娇。”
施瑶:“???”
谁撒娇了?你说谁撒娇了?
要不是现在打不赢你,定要揍得你这个暴君落花流水!等着,等大师兄到了,先把你药翻了走揍一顿再说。
眼瞅着怀中的人温度越升越高,萧厌坏心眼的摸了摸她的脖颈:“发热了。”
被冰的一激灵,施瑶缩了缩。
萧厌的手从脖颈落在她的脸颊,耳垂。
白皙的肌肤红的像是滴血。
施瑶只觉得浑身酥酥麻麻,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点了她什么奇怪的穴位。施瑶只能求饶道:“陛下若是再戏弄妾,那羊肉汤可就凉了!”
她只觉得非常奇怪,真的很奇怪。但是暴君脾性十分奇怪,要是他不依不饶,施瑶决定给暴君那脖子上来一口,让他知道,她也不是吃素的。
但萧厌却松开了她,面色变得有几分古怪。
他默了默,搭了件外袍在身上,牵着施瑶在矮几前坐下,道:“进。”
屋外伺候的宫婢太监这才鱼贯而入,一点也没敢抬头。海全将那羊汤放置在桌上,忙不迭就要退下。
施瑶坐得离萧厌远了些,但心口还在砰砰直跳,在暗色中更加明显。
“等等。”
一众出门的宫婢蹲下脚步。
施瑶:“将遮光的布帘拆了。”
殿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动。
施瑶只觉得坐在此处十分不自在,没人理她,她干脆想要出去走走。她起身,却被一把抓住袖口。
男人黝黑的眸光扫过她,嗓音有些哑:“拆了。”
声音不大,却十分管用。
施瑶略微有些诧异:“陛下。”
听说陛下只有不见光才能睡觉,白日里若是待在寝殿也是遮盖着强烈的日光。他似乎很讨厌那些刺眼的东西,只不过偶尔觉得厌烦了,回出去走走。
但现在,他却要把这些东西拆了。
施瑶出口是冲动。
萧厌说出口,那便是惊悚了。
拆到一般的宫婢太监后知后觉,当即惊诧的看了过来。
只见殿内那娇艳的小娘子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摆在陛下面前,陛下只看了一眼,全都喝下了肚。
剩余的目光只落在殿内那小娘子身上,直看得人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