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轩眼里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波动。
他收回掌心,视线自下而上看向沈芷悠:“你手里的,是前代阁主托付音宁替我保管的阁主令。”
“其实有无阁主令都一样,松龄阁……”吕明轩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倦意,尾音都在往下沉,“恐怕气数已尽……我来此,就是为了找寻解决之法的。”
沈芷悠的心猛地一沉。
“音宁曾告诉过我,她想研制一种蛊毒,既可以用作杀人无形,还可以令中蛊者在气数将尽前为自己所用。”吕明轩面上略滞,喉间干涩难言,“我来此之前并不知道这里已经成了你的密室。
“我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音宁当年是不是真的研制出来了……”
沈芷悠心惊,吕明轩说的此蛊不就是自己研制的“酿池春”?
吕明轩仍在解释:“这密室是我当年为音宁所辟,芥子空间上留有我的精血与灵力印记,故而我可以进入。”
言毕,他便抬手抹去了那方印记。
沈芷悠这才恍然:“所以——这密室中诸多异于娘亲的手札字迹,是你留下的?”
吕明轩答道:“也有可能是老阁主留下的。”
“既然如此。”沈芷悠素手一翻,一枚铁令凭空出现在掌心内,她将之掷向吕明轩,“阁主,此令物归原主。”
“可……我尚未助你进入九宸天。”吕明轩面露惑色。
“我虽不知阁主先前向我隐瞒因何缘故,但阁主既能进入此密室暗间,便已验明身份。”沈芷悠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娘亲虽以蛊术冠绝天下,但我沈府之内,机关术的痕迹处处可循。”
“我原本以为是娘亲暗设之局,如今看来,应是娘亲求阁主援手所成吧?”沈芷悠继续道:“我猜当年娘亲自请脱出师门,毅然嫁为人妇,恐也另有隐情。”
吕明轩心潮翻涌,却未即刻应声。
他垂眸,复又抬眼,目光坦然迎上沈芷悠审视的眼,“是——”
“音宁她……”吕明轩语声微滞,“向来是这般……通透识体,善解人意。总在他人为难之际,便已替人决断,断不肯将‘恶人’二字留予旁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阁主从前不愿意说,当下也不必说与我听,我想知道的,自会自行查明。”沈芷悠截断吕明轩的追忆。
一个并非生父的男子,于自己面前这般追思母亲过往,终觉有异。
“虽然阁主高义,愿意看在故人的情分上照拂小悠——
“但我更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沈芷悠正视吕明轩的眼睛,“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阁主所求,小悠有法子。”沈芷悠冷声道,“只是我灵力恢复一事,还请阁主再做考量。”
吕明轩闻言沉默了一阵,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洞外传来的那极其微弱的水滴声。
一下,两下的,敲打着洞内窒息的寂静。
“小悠,太过偏执并不是好事。”吕明轩终于开口,恢复成执掌生杀大权的阁主姿态,言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的灵力枯竭,无药可治,即便是我,也只能稍作缓解。”吕明轩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芷悠丹田的位置,“眼下我只寻到了这么一个法子,或许可让你在短时间内恢复全部灵力。”
“阁主——”一股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她的心猛地一跳。
“卫九渊。”吕明轩提到的这个名字,如同在沈芷悠的心湖投下一块沉石,“他的体质特殊,蕴含着精纯的混沌之力,或许用他可以激发你枯竭的灵脉。”
吕明轩看着沈芷悠瞬间剧变的脸,言语间的态度却没有丝毫起伏,“取他心做药引,并以松龄阁秘法炼化入体,可解你当下燃眉之急,足以支撑你迈入九宸天。”
“不行,我说过了我不愿。”沈芷悠浑身血液仿佛跌入冰点,“阁主,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悬壶济世的松龄阁,竟然要取一个凡人的性命,用他的心头血救其他人?”沈芷悠怒斥道:“你还是世人眼里那个医者仁心的神医吗?”
“就是因为这可笑的仁心侠骨,”吕明轩冷笑一声,一股极重怨气从他的嘴边冒出,“我的师父,你娘亲的师父,因此被那皇室给五马分尸了!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都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活傀儡。这取舍之道,还需我来教你?”
吕明轩对她的激烈反应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神色丝毫不改,嘴角嘲讽微不可查:“小悠,成大事者,不该拘泥于妇人之仁,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换取你复仇的力量,有何不可?”
要用那眼神干净、生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少年命,来换自己几日的苟延残喘?
“我做不到!”沈芷悠几乎是用吼出来的,身体因极致愤怒和荒谬感而微微颤抖,刚刚才勉强压下的情绪却在此刻彻底爆发,双眸中燃起冰冷的火焰,直刺吕明轩,“阁主,莫怪小悠不客气,我不允许你们动他!”
“妇人之仁,有何不可!”原来仇恨真会使人面目全非,最终只剩下无尽的算计。
一股寒气从骨髓里透出来,从下至上遍布沈芷悠的全身,她感觉内心的杀意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浓烈。
沈芷悠手腕一翻,那支刚刚被夹住的木簪再次出现于指间,锋利的簪尖在虚空中一点,在火烛中闪烁出淬了蛊毒的寒光。
这一次,它无比精准地切入吕明轩咽喉的要害!
距离不过咫尺间时,沈芷悠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却带着决绝的狠意,“你听着——你说的那东西,我研制出来的,我也可以给你。”
沈芷悠一只手探入岩壁上的暗格,指尖轻轻触碰,一个冰凉坚硬的玉盒弹出,她取下将其掷去:“只是卫九渊——”
“我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但都不准你们打他的主意!”沈芷悠手中的簪尖又向前逼近几分,冰冷的锐气几乎要割开吕明轩的肌肤,“更不准以我的名义去害他。”
“吕阁主,酿池春的催动,需我施以秘术。”沈芷悠指了指吕明轩掌心的“酿池春”,“所以你若想用它,就不要动卫九渊分毫。”
“待我踏入九宸天时,我自会带他走。”说到这儿,沈芷悠又补充道:“如若他少了一根头发,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们也休想用得上,我沈芷悠说到做到!”
火光摇曳中,两人僵持对峙着,目光如实质化的刀剑在无声地交锋。
一方手握筹码,带着寸步不让的孤绝。
一方穷途末路,带着图穷匕见的威压。
吕明轩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一丝清晰的怒意爬上眉梢,他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声音里含着冰似的,透着森森冷意:“你在威胁我?”
“是交易。”沈芷悠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退,手中的簪尖稳如磐石,仍抵在他的咽喉处,“用你要的,换我要护的,很公平。”
“公平?”吕明轩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讥笑,“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凭你手中的这根破簪?”
“这点毒,我也能解,”吕明轩向前几寸,簪身刺出了一朵血花,“就我们这样还能护住谁?我们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护?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暗间。
沈芷悠只觉胸口一闷,仿佛被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心口,握着木簪的手臂沉得几乎快要抬不起来,丹田处枯竭的灵脉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让脊背挺得笔直,簪尖依旧不肯退让,死死指着吕明轩的动脉,一双眸子倔强得同天上孤星。
终究,吕明轩还是败下阵来,他的目光停在她苍白却执拗的脸上,最终随着一声轻叹,化作一场厌倦。
“顽固不化。”
一时之间,山摇地动。
吕明轩不再看她,怒而拂袖而去,一瞬如鬼魅般融入阴影。
黑暗中,他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清晰传入沈芷悠的耳膜中:“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我们谁都护不住。”
杀意退去后,留下的是无尽的虚空和一种被逼至绝境的狠戾。
只是调用体内灵气一小会,沈芷悠的喘息急促得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沈芷悠背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先前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愤怒,已经将续灵丹化在体内的灵气消耗殆尽。
调息片刻之后,她方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呼——”沈芷悠强压回所有情绪,将木簪重新插回发髻。
“嚓——”一点透着希冀的火苗在黑暗中重新活了过来,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紧抿的薄唇。
烛光下,暗格内除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玉盒,还静静躺着几本泛黄的手抄册子。
这是娘亲留下的笔记,记载着她多年钻研蛊术秘法的心得,还有一些零星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杂记。
沈芷悠从前翻阅过,并未发现与灵力恢复相关的记载,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沈芷悠,从来只信自己手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