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悠席地而坐,将手抄录捧到烛火旁,昏黄的光晕圈住泛黄的书页,她进入物我两忘的专注中。
伴随着细微的“簌簌”声,手抄录一页一页地翻动起来。
这手抄录中,有关“血祭离魂蛊”的记载寥寥无几,大多只是只言片语的概括。
沈芷悠身旁的手稿上画着几把大叉,标注出那些已经被她尝试过无效方子。
就在烛火将要燃尽的时候,沈芷悠的指尖停在了一册近乎末尾的手抄页上。
这一页的墨迹比前面的都要潦草许多,行文也显得急促,像是沈音宁在心绪不宁时的匆匆记载。
“……灵核若遭魔蛊侵蚀,本源枯涸,如枯木逢冬,万法难苏。”看到这里,沈芷悠的心沉了下去。
“寻常灵药,不过隔靴搔痒,难触其本……”
她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几行暗红色朱砂匆匆批注的小字,却扼住了她的心神。
“……然天道不绝,万物相生相克,上古魔蛊乃初代魔主精血炼化而成,或可用其本源强行引入一线生机,暂缓枯竭之厄。”
“但此法凶险绝伦,九死一生,非大气运者不可为……其关键,在于采源初之息强行冲灌……”
源初之息?
沈芷悠的心猛地一跳,脑子疯狂运转。
“源初之息,混沌初开之遗泽,或存于亘古魔主血脉精粹……或寄于太古魔龙遗蜕逆鳞……凡与初代魔主相关之物皆可一试。”
这一段话如同惊雷,在沈芷悠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要知道若非血脉中那一缕初代魔主的气息,中了“血祭离魂蛊”的她,恐怕早已被新生魂魄给替换了,哪能强撑到如今?
只是初代魔主的传说太过缥缈遥远,如镜花水月,虚不可及。
然而现下“太古魔龙”、“逆鳞”等词串连一处,一个清晰的名字却呼之欲出。
那真正流淌着魔龙血脉的古老家族!
“啪嚓”一声微响,石案上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丝光明,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密洞。
沈芷悠僵坐于冰冷的石地上,纹丝不动。
她的瞳孔深处燃起两簇偏执的幽焰,似乎要穿透无边墨色,死死钉在虚无的某处,“云家……魔龙之血……逆鳞……”
找到了答案,沈芷悠便不再逗留。
她推开松龄阁处的住寝,廊下灯笼晕开的光斜斜地漫了进来。
落在沈芷悠的脸上,洇开一片昏黄,暴露出她眉间那拧巴的弧度。
卧在云府床榻上的云铮,却因白日里的事情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沈芷悠临别时逼迫自己强颜欢笑的小动作,以及被自己冷落时的那一瞬间错愕,此时像是生了根似的,在他脑海里面盘旋不去。
“真烦人!”云铮低吼一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可头顶的燥意非但没有遮掩下去,反倒引起胸中的郁闷却愈燃愈烈。
他直恨不得立刻动身寻她赔罪,心念电转间,云铮翻身而起,说干就干!
鳞甲覆于他的肌肤上若隐若现,紧接着他化作一道龙影疾骋而出,纵身朝着松龄阁的方向直接飞去。
月色下,龙影掠过,引得夜归的凡人驻足惊呼,“娘——你快看天上!”
地上的稚童小手指着天,张开的嘴巴快能吞下一整个鸡蛋。
松龄阁内,沈芷悠刚吹熄蜡烛准备上床,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一道劲风伴随着巨大黑影笼罩门前,带起的那股震动竟生生将门推开。
沈芷悠猛地一抬头,在月色中的那双眼却难掩惊诧,但她几乎又是片刻便稳住了心神。
云铮此时已经恢复真身,就站在门槛外,他的身影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沈芷悠只能借着天上那点微弱的月光,勉强辨清眼前的轮廓,她扶着桌角的手指微微收紧,疑声道:“云公子?”
两人隔着门槛而视,时间仿佛被这黑暗给黏住了。
“白日里,对不住了。”云铮的声音带着点急切的沙哑,“但是你的提议,我还是得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那巨大的龙影又腾空而起,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只留下簌簌颤抖的窗纸,以及怔在原地的沈芷悠。
“魔息……?”
这夜,“血祭离魂蛊”的影响似乎又加重了些,就像一道催命符般,时时刻刻警醒着沈芷悠。
翌日,数辆低调奢华的云车停驻在云府府邸的侧巷,来客身份耐人寻味,但皆与那灵石矿脉息息相关。
云家先祖上古魔龙曾助初代魔主祸乱人间,后遭天道降罚,命其后裔世代以血脉镇守“弱水云矿”,压制弱水倒灌。
虽是苦役,云家先祖上古魔龙却以己身陨落,利用天地造化,在这方地域生出了“云矿冰精”。
一时之间,云家靠着先祖的庇荫,成了九州之内炙手可热的世家。
连带云家的罪过,也没人敢再提起。
然好景不长,云家这支血脉中的龙息日渐稀薄,既再难镇守弱水,滋养家族的冰精矿脉也因此几近枯竭。
如今的云家,只剩下外强中干的虚壳,不过仗着祖上最后一点余荫,强撑着古老世家摇摇欲坠的体面。
当今世上真正的权贵大宗,早将这衰败的云家抛诸脑后了。可云铮昨夜显露的真身,却如一颗投入死水的惊石!
他所展现出来的纯正霸道、甚至带着一丝原始洪荒气息的龙威,正在向天地昭示着一个真相。
这个已经被判定为龙之血脉枯竭的家族,竟蛰伏着远超人们想象的,近乎返祖的真龙本源!
此消息不胫而走,瞬间撩拨起无数有心人的心弦。
沉寂百年的云府朱门上的模糊龙纹,在今日频繁的叩击声中,仿佛再一次活了过来。
这扇厚重的门扉,重现昔日门庭若市的光景,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破了门槛。
“恭贺云公子血脉精进!”
“贵府世代英才辈出,今日门楣更耀锦绣华光!”
“前有云氏先祖开疆拓土,今有后辈英才接力,云家风骨,薪火相传,荣光更盛!”
来访者面上堆着客套的笑意,言语间却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这一声声恭贺,字字句句皆是虚与委蛇的试探,实则直指云家背后的弱水云矿。
饶是他这个爱听几句顺耳话的落寞公子,此刻再迟钝也听得出,那些“前途无量”、“龙裔显赫”的恭维,字字句句透着敷衍与试探,听着只觉刺耳又恶心。
云铮不禁起了动摇道心的念头,通往九宸天的那条侠义之路,与家族宿命间的矛盾,真能有两全之法?
云铮眉宇间凝着未散的疲惫,被母亲几番催促后,才强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些不速之客。 他孤身立于华服锦袍的人丛中,一袭半旧的玄色长衫洗得微泛青白,孤形影只的身影显得格外清寂。
往来之间,好不容易送走了众人,云夫人这才敢发问:“铮儿,昨夜你……怎会显露真身?”
“心念而起,便就做了。”云铮一脸疲惫,“我们龙之后裔,什么时候还需要顾忌这些了?”
“可……那龙威?”云夫人不知此事究竟是好是坏,只叹息道:“这世道终究是变了。
“对了,铮儿,娘上次提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云铮心不在焉,随口应道:“嗯。”
“答应了?”云夫人眼中一亮,喜道:“那你昨日去见沈姑娘,也是为了此事?”
“嗯……?”云铮这才回过神,反问一句:“何事?”
“你血脉中的魔息……你可是我们云家最有希望彻底摆脱魔族身份的……沈姑娘这般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云夫人目光转向云铮,“与你倒是般配。”
云夫人正欲细说,松龄阁恰在此时拜访,云夫人只好差人去请。
“云夫人。”李管事恭敬见礼。
“怎么……是你?”云夫人微诧,旋即恍然,心道:“看来这浑小子惹的麻烦还不止一桩。”
“夫人?”李管事一声轻唤,打断了云夫人的思绪,“夫人仍需静养,一些不相干的事,还望夫人莫要多思多虑,以免加重病情。”
李管事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云夫人听出了弦外之音:“阁主的意思是?”
“沈姑娘许诺之事,若她一时力有不逮,松龄阁愿代劳一二,”李管事顿了顿,“毕竟,宁小姐的闺中密友,阁主理应照拂。”
云夫人哑然失笑:“原来一切都瞒不过阁主。”
“阁主还吩咐,”李管事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云铮身上,“昨夜观天,察觉云少爷气息有异,派在下前来把脉确认一二,不知夫人、云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无妨。”云夫人了然,立时招手唤来云铮:“铮儿,让李管事替你瞧瞧体内的气息。”
“娘……?”云铮赶忙朝母亲使了个眼色,示意体内魔息之事不可外泄。
“云公子放心,”李管事拱手,手指搭上云铮腕脉,“松龄阁行医,自当守秘。”
李管事凝神片刻,眉头微蹙:“公子近日……可曾服用什么药物?”
“不曾,”云铮摇头,面带惑色,“我身体好得很,为何要服药?”
“那就奇了。”李管事压低声音,更加靠近了些道:“公子体内魔息躁动异常,遇急事便欲化真身。”
“若长此以往,气息紊乱不说,这恐将公子体内的焦灼化为戾气,反激血脉魔息的暴涨。”
云夫人神色陡然转厉,目光如炬般指向云铮,“何人要如此算计我云家?!”
云夫人又将目光透向云铮:“你这孽障!近日又去何处惹是生非?”
“冤枉啊,娘!”云铮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我就……就跟王大壮去听了场小曲儿。”
“混账东西!”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