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再忍忍……”王旭混乱的低语中夹杂着其他声音的呓语,仿佛多人附体,“……关破了……将军快走……”
“不——我要杀!杀光他们!”
“快走!保留实力!”
“我们王家军不可就此全数折损在这里,将军快走——留得青山在!”
无数兵士怨魂于王旭皮下潜游而动,最后汇聚至王旭脸上,其面如覆千张冤容,狰狞变幻不止。
嘶吼与哀鸣自他口中错杂而出,声声穿耳,恍然之间,似是将众人拽入了当年关破之日。
谢珩焉一行人心中巨震,同时想起了十年前那场惨烈无比的盘龙关大战。
昔年大荒妖族盘据一方,倏然举兵入侵云澜境,其志在破城掠夺弱水云矿。
王崇山率三万王家军死守盘龙关,浴血鏖战七日七夜,矢石交加,尸横遍野。
关破之刻,副将王元毫无惧色,决然引爆云家秘术锻造的云矿冰精,那日轰鸣震地,王家军众将士歃血立誓,皆愿以血肉之躯与数万妖邪同归于尽,唯求趁乱为王家将军辟出一条生路。
此役人族险胜,王家军三万人累世荣光加身,终助得王崇山冠以“血魂将军”之号,得天城垂青。
一时之间,王家军声名大噪,天下皆知。
然盘龙关内,数万白骨叠积如山,王家军众魂灵至死仍困于关隘残垣之地,与妖族死战不休。经云矿冰精残余灵力催化,竟在一夕之间陡生异变,致使关内怨气冲天,凶名在外,百里之内人迹罕至。
后来,王崇山想要亲往盘龙关收尸归葬,却也被关内的凶煞之气阻挡在外,他竟连这点念想,都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
此时,王旭猛地站起身,身上骨骼发出“咯咯”的脆响,一道霸道的杀气之音自他喉间冲天而起,他暴怒指向虚空:“蛮妖!我王崇山在此立誓。今日若得苟活,来日必提刀踏破尔等巢穴,以尔等鲜血,偿我三万将士累累血债!”
众人心思电转未定,王旭已以癫狂自毁之态,了结最后仪式。
他的身躯软软瘫倒,气息微弱难辨,不知死活。
盛荣正准备催动缚灵诀,将罪证与人一同收取,孰料一股凶煞之气骤然侵体,摄其心神,竟使他对身侧阴影里悄然迫近的危险全然未察。
一道裹挟着怨与煞的黑色爪风疾掠而来,直抓盛荣后脑,千钧一发之际,蒋宁远与谢珩焉同时出手。
一道剑影寒光与一方浑厚灵障交相辉映,一击一护,生生拆卸了这记绝杀,将盛荣这条小命从阎王哪里抢夺了下来。
众人身侧一影骤然拉长,那处黑暗似乎活了过来,如同活物蠕动之际,王崇山身形猝然浮现。
他的面容愈显枯槁,眉宇间尽是血海沉浮的杀伐戾气,声音如同闷雷般响彻天地:“扰我王家军安魂者,杀无赦!”
“不好,这是引动阵法的密令!”
祠堂地面倏然亮起万千血色符文,它们密密麻麻交织成网,地底阵法应声爆发出轰然巨响,一时之间,浊气翻涌,红光冲天。
王崇山自阴影中踏足而出,身覆残甲,暗红血锈凝结其上。他的裸露皮肤干枯龟裂,黑红粘稠液体自裂缝间不断渗出,这般模样,竟与当年盘龙关破之日的惨状一般无二。
这与众人白日所见的那个威严家主大不相同,眼前这个被万魂缠绕嘶嚎的怪物,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尸山血海般的恐怖气势,更像是后来传说中那个“血魂将军”。
只见他铁爪猛地一抬,周身怨魂尖啸汇聚,凝作一支森然阴兵队伍,王家军魂虚影个个手持残破兵器,列阵便要准备冲锋。
此刻王崇山身缠黑红邪气,无数妖族怨魂被裹挟其中,竟成其王家军的恨意养料。这些怨魂或断臂残腿,或无头无躯,只顾在邪浪中互相撕咬吞噬,痛苦嘶吼不绝,惨嚎声与金铁交鸣之音交织成一片炼狱异响。
“杀!杀!杀!”三道暴喝如惊雷炸响,带着万钧之力,响彻天地,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满室血腥杀戮幻象瞬间铺展开来,不过瞬息,祠堂之内竟似化作盘龙关旧战场,刺鼻血腥气弥漫四野,滔天杀戮幻象如潮水般涌来,教人避无可避!
“小心!”蒋宁远斩断一根从祠堂地底伸出的血泥触手,其色漆黑,散发着阵阵恶臭之气。
“此地交由我!”谢珩焉急向蒋宁远沉声喝道,“速施问心诀,寻阵法破绽!”
蒋宁远重重点头,剑指凝起微光,口中晦涩真言倏然响起。
盛荣见状,当即补上空缺之位,挥刀斩向缠向另一队员的血泥触手,寒光乍现,触手断裂落地。
“一个都别想走!”王崇山厉笑一声,周身怨气暴涨,攻势愈发猛烈如狂潮。
“此人已堕入魔道,切勿硬抗!”谢珩焉凝视着这逐渐由虚转实的幻境,心头不妙之感愈浓,忙出声提醒众人。
王崇山施展出来的,皆是失传已久的阴邪魔族秘术。
每道爪风掠过,都会带起一阵鬼哭狼嚎的异声,甚至还会隐隐牵动出上古魔息之力。
此息森寒可怖,教人心悸不已,弥散开来,压得众人灵力运转滞涩不畅,如陷泥沼。
谢珩焉手下的剑光快如奔雷,他将惊蛰剑诀催至极致,身影在狭小祠堂内闪转腾挪,可祠堂内怨气滔天,脚底的阵法又诡异至深,施展的剑招均被一一化解,看来是打算让他空耗灵力,力竭而亡。
这时,盛荣躲闪不及,被一道血泥触手扫中左臂,衣袖转瞬腐蚀殆尽,手臂当即发黑肿胀,钻心剧痛直冲天灵。
蒋宁远见状,只能分神施出破魔咒文,金色符文飞射而出,却仅能暂阻怨魂攻势,难破根本。
不过片刻,三人纷纷挂彩。
“师弟,成了吗?”谢珩焉肩头再被王崇山铁爪擦过,一蓬血雨飞溅而出,他一身素衣早已染透猩红,“我快撑不住了!”
蒋宁远不再顾惜王旭性命,猛地加大问心诀之力。
王旭本就因献祭血脉力竭,又遭问心诀持续逼迫,神智愈发涣散,发出痛苦混乱的嘶吼。
“旭儿!”王崇山狂暴攻势骤滞,竟硬生生收住抓向谢珩焉天灵盖的利爪,转身化作一道黑风,便要将王旭护在身后。
“父亲——戍边之功,岂能筑于至亲骸骨和万魂哀嚎之上?!”王旭在问心诀催逼下癫狂嘶吼,将心底压抑多年的疑问尽数喊出。
“你们竟敢惑他心神!”王崇山似受极大刺激,他的眼中血光暴涨,竟舍得暂时丢下王旭,周身万魂尖啸着扑向蒋宁远。
“定!”蒋宁远灵力几近耗空,冷汗湿透衣衫,一声冷喝宛若九天律令。
他脚下步虚踏斗,身影如鬼魅闪避追击,手印急速翻转,清心破魔咒化作道道金色音波,涤荡四方,冲锋的阴兵虚影仅瞬息便溃不成军。
可这消弭只存片刻,蒋宁远急忙出声提醒:“他不是王崇山,是其亲弟王崇岳!”
“他的弱点在王旭身上!”蒋宁远声嘶力竭,疾声道出破阵关键。
谢珩焉眸中厉色乍现,并指凝力引动惊蛰引,剑光腾跃间,竟引得雷霆真意,化作煌煌雷光劈空而下。
至阳至刚剑气横扫之处,怨魂触手瞬间蒸发殆尽,藏于雷霆之怒穷图匕现,剑势如虹贯日般直指向王旭。
此剑非为取王旭性命,实乃借其牵制王崇岳,以此乱其心神。
二人交手的余波刚震得祠堂梁柱轻颤,寻着血腥味的邪秽便躁动起来,欲从重伤倒地的王旭体内冲脱而出。
先前谢珩焉留在王旭体内的封印彻底松动,魔息在混乱之中四溢蔓延。
王旭再度失控,一双眼睛赤红似血,皮下怨魂狂乱蠕动,青黑血管暴起欲裂。
更有怨魂想要挣体而出,引得王旭身躯鼓胀,俨然成了颗濒临炸裂的秽气炮弹。
“勿伤我叔父!” 他嘶声哭嚎,意识早已混沌。
此番受激,失控之力如泄洪般四下冲撞,连近在咫尺的王崇岳,都被这股邪力隐隐波及反噬!
战局骤变之际,王崇岳却全然不顾秽气反噬之险,仍旧纵身挡在谢珩焉身前。
他桀桀怪笑不止,手下不断催逼着魔息狂涌,周身万魂嘶吼更胜之前,一双铁爪泛着黑芒,暴动之间,直取谢珩焉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间,谢珩焉猛然撤剑回防,他动用此前在王旭体内埋下的灵息暗记,将其凭空拽入怀中。
谢珩焉擒住王旭的脖颈,暴喝而出三个字:“王——崇——岳!”
这三字如同一道惊雷劈下,竟使得煞气缠身的王崇岳颈间的隐咒剧烈闪烁,明暗不定。
王崇岳空洞的眼眸中,似乎挣扎着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而后他又将目光死死锁定在即将爆体的王旭上,一只铁爪抬起,似欲触碰又像是要阻拦。
谢珩焉眸光骤亮,他等得便是此刻!
惊蛰引剑意瞬时攀升至巅峰,剑化灼目惊雷,疾如流光,直贯王崇岳心口那因一瞬停滞而暴露的煞气核心。
“别伤我叔父!”
王旭嘶声哭嚎,流出道道血泪,哪怕意识混沌,嘴里反复念叨的,也唯有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