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轩凝神,将镇灵玉笏所聚之魂,轻拢慢捻引入琉璃盏中。
光团入内,浮光耀动,其光虽甚微却是纯净无垢,片刻便令盏中充盈,只是一处残缺晦暗,在满盏清辉中显得格外扎眼。
“幽精主情志,通因果。”吕明轩垂眸望着那处暗淡,声音低沉,“此魂缺失,即便阿渊魂魄归位醒来,也不是完整的卫九渊了。”
吕明轩抬眸望向沈芷悠,目光复杂似有万千情愫翻涌,但最终还是被理智拉回:“他大概率会缺失许多记忆,尤其是与情感牵绊至深的部分——”
“无妨——”话未说完,沈芷悠就已斩钉截铁打断:“我也不是他的姐姐。”
沈芷悠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戏谑,眼神却凌厉如刀,她静静凝视着盏中那簇微弱的光团,“只要人不死,这血咒便算得偿所愿了罢?!”
可话音刚落,那处暗淡陡然异变,幽光暴涨一瞬,又急剧收缩,与此同时,沈芷悠体内的血咒被骤然引动。
血咒暗生的无形之手倏然探来,将沈芷悠死死扣住,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自她魂魄深处猛窜而出,又伴随着一阵战栗,释放出万千寒针同时刺向她的神魂,沈芷悠骤然闷哼出声,脸色霎时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这正是血咒反噬之兆!
沈芷悠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她伸手扶住冰凉石壁,指甲几乎掐进石缝之中,这才勉强稳住身子,将痛苦转移了半分。
“我早告诉过你,想要在魔息面前取巧,这绝无可能。”吕明轩声音沉冷,眼底却掠过一丝不忍,“魔息靠这宿主执念维系,上古魔神的残念不会应允你耍这些小聪明的。”
沈芷悠刚要开口分辩,唇瓣微张之际,体内血咒竟似有感,察觉到了她的不甘,致使痛意猛然翻涌更烈。
那股撕裂神魂的剧痛如排山倒海之势倾轧而来,迫使她硬生生顿住话音,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幽精之魂最易为执念所牵,一端连着心头最爱,一端牵着毕生难忘。”吕明轩摇头长叹一声,袖中手指微微蜷起,安施定魂之术,以缓解沈芷悠苦楚,“与其费尽心思谋划这点小聪明,你不如细思小悠与阿渊过往,或许还能寻到一丝阿渊魂迹。”
沈芷悠在剧痛中抬眸,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目光穿透洞外重重山岩,直望向云澜境松龄阁方向。
无数画面倏然涌入识海……
那年夏夜,卫九渊浑身浴血倒在松龄阁前,手中死死攥着一株只为沈芷悠寻来的忘忧草……
还有他每次望来,眼中掩不住的温柔微光……
甚至于临终前,哪怕拼尽最后力气也要将体内温养的混沌之力渡给她的执拗……
血咒灼烧般刺痛着她的灵台,疯狂催促着她尽快复活卫九渊,“我亲自去寻!”
沈芷悠咬紧牙关,强忍着神魂不断撕裂的痛楚,她强撑着扶着石壁站直了身子,将背脊挺得笔直。
吕明轩望着她孑然独立的身形,欲言又止。
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借混沌之力扰乱血祭离魂蛊中的魔息,阻止其他时空的“沈芷悠”来彻底替代小悠,转而将所有的“小悠”融合归一。
这已经是吕明轩可以为故人之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面对上古魔神之力,他终究无力再拦……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你师妹的女儿,我就是我。”沈芷悠冷然开口,“说起来,你还算是我的再造恩人,若无你,大抵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如此算来——”话锋一转,沈芷悠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低笑,“算不算是你杀了昔日的沈芷悠?”
“够了!”眼前这具天地精魂凝铸而成的“沈芷悠”,确是小悠与各重时空里的“沈芷悠”相融而成。
这是他吕明轩毕生理论之大成,是世间独有的奇迹,亦是一道无解的诅咒。
可说到底,此人是由魔息催生,更以混沌之体献祭……这般魔物,怎能称得上是神迹……
吕明轩眼底最后一点波动归于平静,化作深不见底的静默。
他看了沈芷悠一眼,决然转身,向外走去。
“等我,小九。”她忽地轻声呢喃,眼底掠过一丝独属于“小悠”的温软。
而下一刻,沈芷悠脸色骤变,灵台深处传来阵阵撕裂的剧痛,是血咒在疯狂警示。
“可恶……要将她们彻底除尽,竟需做到这个地步,才可破此血咒……”沈芷悠按着悸痛的心口,暗骂不止。
她不敢再有半分犹豫,身如轻烟,掠出石室,眨眼便消失在芥子空间,只留卫九渊这残缺魂魄在琉璃盏中流转微光。
而数里之外的将军府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静待该来的“宾客”,如期赴局……
蒋宁远率斩妄台第五组成员,跟随王崇山,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祠堂。
先前白日,他便觉得王崇山行迹有常。
此刻越往祠堂深处走,铁锈混着腐朽怨气的恶臭就愈发浓烈,行至中庭,那股污秽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逼得众人脚步凝滞,不得不催动灵力护体。
众人继续跟随王崇山身影,踏入祭台处。刚隐入梁柱阴影,那王崇山就如鬼魅般突然飘忽疾行。
众人屏息紧跟其后,怎料王崇山刚拐入绘着镇邪符文的影壁后,就没了踪影。
“跟丢了!”一名队员压低声音急声道。
话音刚落,祠堂内供奉的烛火忽然剧烈摇曳,将阶前跪拜的影子捏得忽长忽短,宛如鬼魅乱舞。
祠堂最里的神龛前,一名披发少年身着素白孝服,正跪于蒲团上。
众人凝神探头望去,只见那少年身形单薄如纸,长发垂落两侧,众人借着烛火看清了他的脸,那张惨白枯槁、毫无生气的脸,是王旭!
“王旭?”副组长盛荣惊呼间,不慎撞到了身旁的柱子。
“哐当——”一声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蒋宁远眉头紧蹙,盛荣向来稳重自持,此刻失态之举,显然是受了污秽之气的影响。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队员们的脸,果见众人眉心都覆着一层黑红交织的薄煞之气,眼眶里的凶煞平添了几分恨意。
“谁?”那少年一惊,猛地转头。
王旭此刻的脸惨白得未留一丝血色,可那薄唇偏偏猩红入血,烛光下,他这张脸竟似出殡时扎的纸人,可怖瘆人。
饶是九宸天斩妄台的仙师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般诡异邪门的场景。
就在众人思绪流转间,蒋宁远已经并指虚点自身灵台,清心诀无声荡开,柔和的灵力如清风拂过面颊,瞬间化解了这股惑人心神的邪煞之气。
“都小心点,别再中招了。”
这时,忽有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自暗处阴影优雅窜出,碧绿竖瞳冷冷扫过王旭后,随即又跃上供桌,黑猫低头舔舐爪子,那睥睨而下的目光,宛若审视王旭的魂魄,洞悉他内心深藏的秘密。
“晦气东西!”王旭连忙挥手驱赶黑猫,低声自语:“其兆不祥……”
他抬手重新理了理素白孝衣,重归端庄跪坐之姿态。
可谁料下一秒,这位以阴鸷冠名的王府少主,竟举起一柄刻满诡异符文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脏。
蒋宁远隐在阴影中,眸色愈发深沉。
那鲜血涌出,颜色暗沉近黑,散发出浓烈的怨毒与杀意,竟堪比上古魔气,同样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气。
王旭面前放着的那盏青铜灯盏,灯焰骤然蹿高,变得惨绿幽幽。
取下灯盏,他将流着黑血的伤口悬于灯上,任由鲜血滴落其中,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急促:“封存吾身,以血脉为引,吞噬邪祟,镇吾家宅,保家国平安……”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王旭的声音愈发颤抖,面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身子更是止不住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栽倒在地。
随着王旭口中咒语愈发急促,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从祠堂最深处的牌位后涌来。那黑气似有灵智,将自己攒成一道龙形虚影,在一声长啸之中,径直扑向王旭心脏,钻入体内。
王旭裸露的肌肤下,青黑色血管骤然暴起蠕动,皮下隐约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怨魂面孔,似在疯狂嘶吼,想要破体而出。
盛荣瞳孔骤缩,这王旭修的竟是禁术“噬秽引”!
王旭是在以己身为容器,吸纳并炼化某种极其污秽的邪气。
盛荣刚想出手制止,却被一人按住了手腕,转头便见谢珩焉不知何时已现身自己的身旁。
“谢师兄?你怎么也来了?”盛荣惊疑传。
谢珩焉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冲着蒋宁远点了点头,最后又指了指仪式关键时刻的王旭,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那灯盏吸收黑血与邪气后,惨绿火焰中竟映照出无数个痛苦哀嚎的士兵怨魂虚影,它们在火焰中焚烧、湮灭又重生,释放出的邪气被王旭施展的禁术在悄然转化。
其间生出了一根极细的黑线,牵引连接着祠堂后的某间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