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峤问白浔:【辞四迎五,今年还宿醉吗?】
白浔轻易不碰酒精,每年只有两天会喝得烂醉如泥。其中一天是四月三十号。
起初,乔峤以为是叶衡的忌日,后来发现不是,她询问白浔在庆祝或者祭奠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沉默。
白浔把自己关进浴室一遍遍洗澡。乔峤不知道缘故,又问不出只言片语,只好任其躁动。
等到白浔洗够了,她就陪她一醉方休,第二天一早,白浔又跟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
白浔:【看情况!】
乔峤:【建议你去老友聚。】她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喝高了,总得有人照顾你。熟人稳妥。】
白浔酒品好,醉了便窝在角落睡觉,嘴里念叨着“叶然”,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复读机,可乔峤觉得,醉鬼身边得有人守着,以防出现其他问题。
白浔:【感谢挂心!】
乔峤:【不要爱上我。】
白浔:【断然不会!】
乔峤发送一波“大胆!”“拖出去杖毙”,回看“驻凡大使群”。
她发到群聊的是:【各位仙灵,辞四迎五你们怎么过?】
方可:【和往年一样,上班,下班,打包行李准备回老家。】
栗粒:【拍摄现场没有假期。】
乔峤发送“摸摸头”:【辛苦啦!】叶然没有动静,私聊她:【我唯二的姐,在忙吗?】
叶然:【在发呆。】
每年四月底,叶然都在悔恨中度过——如果她没有执意约白浔见面,她就不会遭到醉汉侵犯;如果她听她的话,把时间改早一些,或者取消那个自认为独一无二的分手仪式,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那天,当她穿得“漂漂亮亮”赶到时,入目只有一片狼藉,黑影急匆匆逃窜,草丛里是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白浔。
怎么会这样?受伤的不是她,但她分明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白浔颤抖着站起身,声音嘶哑,语气却十分温柔。“别害怕!”她说,“勇敢的小鬼,多亏你吓跑了坏蛋。”
白浔甚至在笑。叶然感觉世界在崩塌,她不仅不怪她,还对她满怀感激!顷刻间,之前所有的猜疑和埋怨烟消云散,她突然醒悟,白浔爱她!真真切切地爱她!
叶然的心立刻软化了,泪如泉涌,她扑进白浔怀里,对她说:“我们永远都不分开!永远!永远!”
“好!”白浔说,“永远!”
叶然罕见地看到白浔流眼泪。想到她一定很疼,她自责得不行。于是两人在暗夜里相拥而泣,仿佛要把积攒多年的难过一并倾泻出去。
乔峤觉得两个大老爷们照顾白浔多有不便,嘱托叶然:【三十号晚上你能不能去陪亲爱的白?】
叶然:【怎么了?】
乔峤把事情三言两语交代完:【人我就拜托给你了。】
叶然:【应该的。】
*
四月三十,上班前,叶然拎上给方老爷子准备的礼物,托方可带回去。
隔壁工作室里,白浔看不出一丝异常,依旧有条不紊地工作,听组员做汇报时,身体坐得笔直,手肘支在桌面,两手交叉,指尖触到下巴,视线扫过一帮年轻人,一言不发,但气场全开。
白天过得忙碌而紧凑,月底要复盘本月的全部工作,并安排部署下个月的工作内容。连续开完小组的内部会议、和四位创意副总监的会议,以及面向高层的总结汇报,白浔感觉身体被掏空。
下班后,她直奔老友聚。
“给我一个包厢!”白浔对聂许说,“我要许多酒。不要让别人打扰我。”
无论平时如何强悍,每年的今夜,白浔都会放任自己变得脆弱。身边的人好像一直在互相伤害,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有人迈过痛苦往前走,有人筑起高墙,活在一个狭窄的封闭世界,而她,选择在今晚不理世事,彻底沉溺于酒精。
当脑袋陷入昏沉,白浔会忘却苦痛,构筑一场专属于自己的美梦——
两个小女孩在庭院里捏泥巴,一起唱着歌:“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俩打碎,用水调和......”
“此情可待成追忆”,在那段香梦沉酣的天真岁月,相逢,便已结下一生的缘分。
叶然找不到白浔,发信息,不回复,打电话,没人接听,问方可:【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方可:【老聂那儿。】
叶然火急火燎地赶到老友聚,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酒气将她熏得眉头一皱。
白浔窝在沙发上睡熟了,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嘴里呢喃地说些什么,叶然靠近,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一恸。
她向聂许点一点头,意思是,“交给我。”聂许比划个“OK”,轻轻关上门。
月色漫过窗户,为地面铺上一层细碎的银白,城市喧嚣,但这间包厢一片寂静。
叶然静静坐在一旁,想象着白浔梦到了她,在她的梦境中,她将是一种怎么的面貌,清纯善良,还是面目狰狞?虽然并非有意害她受伤,但她毕竟是诱因。
叶然想起那晚她搀扶着白浔离开公园,前走几步,白浔回头看向那片草丛,低声问她:“我是不是脏了?”
“没有!”她说,“你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女孩儿。”又恶狠狠地说,“我要把那个人渣杀了!”
“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的未来。”白浔平静地说,“报警吧。”
这些年,叶然时常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白浔久久注视着那片草丛,垂着瘦削的肩膀,怅然若失。她对她没有一句埋怨,这比抽她几个耳光更加让她难受。
咔咔——
手表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睡熟的人忽然眉头紧皱。“不!不要!”白浔踢掉毯子,双臂在空气乱挥,像是急于挣脱桎梏,伴着呼喊,“救命!救命!啊——”猛地睁开眼睛。
“别怕,我在。”叶然柔声说。
白浔左顾右盼,四周没有黑影,惊魂甫定。她晕晕乎乎认不出眼前的人,但本能地没有对她产生敌意。
“我做噩梦了。”白浔说,“吓到你了,抱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叶然想到这些年白浔都在惊恐和不安中度过黑夜,心痛得喘不上气来。
“我做噩梦,与你无关!”白浔问,“这是哪儿?”
叶然:“老友聚。”
白浔:“老友聚是哪儿?”
叶然心知这人还在犯迷糊:“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就好!”白浔点点头。脑袋骤然一痛,“骗子!她是骗子!”声音如上了膛的冲锋枪,砰砰砰——向她的心脏连开三枪。
“你是骗子!”白浔脸色阴沉,指门,“你走!远离我的视线!”
叶然错愕,“骗子”两个字扎得她无可辩驳,只能向门走去。
望着熟悉的背影,白浔生出不舍。“回来!”她说,“让你走,你就走,你怎么这么没脾气?”
叶然乖乖回来。
“坐这儿!”白浔拍拍身旁的位置。叶然坐过去。她问:“我们认识?”
“嗯。”叶然说,“我们是朋友。”
“但我感觉不是。”脑海中两种声音狂轰滥炸,“她是好人,你可以信赖她。”“不,她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离她越远越好。”白浔头昏脑胀。“别吵!”她摇一摇脑袋,想把混乱的思想赶走。
呵斥声吓了叶然一跳,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说。
四目相对,白浔心底冒出一个念头——咬她!狠狠咬她!
叶然穿了件黑色雪纺露肩衬衫,一不留神,肩膀被咬。
牙齿嵌进皮肉,痛得她浑身一颤,温热的血液顺着锁骨往下淌,她咬牙挺住。
白浔尝到血腥味,松开嘴:“你怎么不推开我?”
“没事。”叶然微笑。
“她跟我说,她恨死你了!”白浔口里的“她”,是其中一种声音。相较而言,另一种声音稍显势弱,她没有听清。
“我知道!”叶然的内心血泪翻涌,但面上仍是风轻云淡的微笑。她太擅长伪装情绪,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困意席卷,白浔打个哈欠:“我要睡觉了,你不回你自己的房间吗?”
叶然:“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白浔迟疑片刻:“好吧!随你!”她重新躺下,又脑袋一挪,枕在叶然的腿上,委屈巴巴地诉苦,“我记得一直在等她,我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
声音几不可闻,叶然附耳过去,没有听到一句话,耳边只有轻柔的呼吸声。
微风掀起窗帘,鼓起的褶皱像极了人的千思万绪。
叶然抚摸着白浔的背,直到她不再发抖。她的肩胛骨像翅膀一样精致。她又给她盖好毯子,不让她受凉。
看着睡梦中的人,种种复杂的、熟悉的情感笼罩在叶然的心头。忠诚,竞争,嫉妒,爱......感情的丝线纷扰杂乱,让人辨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叶然从桌上抽取一张湿纸巾,擦干净肩上的血迹。
她曾在执古的文章中读到一句话:“爱是彻头彻尾地接纳一个人,给予她伤害自己的权力。”她深以为然。
后半夜,白浔睡得安稳,梦境似乎不错,嘴角不时漾起笑意。
晨光洒进房间,叶然托着半麻的双腿走出包厢,脚步悄无声息。
她给方可和聂许发信息:【我回去了。她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昨晚我没有来过。】
聂许不解,问枕旁人:“叶然干嘛撒谎?”
方可:“作呗。老白骗她一回,她就要骗回去。俩作精!”
方可:【OK。】
聂许:【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