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落星峡外围军营紧紧包裹。中军大帐内,只余一盏孤灯,在案头投下摇曳的光晕。
萧凤歌独自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白玉簪。日间与斩渊的交锋历历在目——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眸,那句洞悉她命星秘密的低语,还有那几滴暗沉血迹中诡异的熟悉感,都如蛛网般缠绕在心间,让她难以安枕。
她索性闭目凝神,试图运转《周天星枢经》平复心绪。星辉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带着熟悉的凉意。然而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那些压抑的疑虑与久远的记忆竟悄然交融,将她拖入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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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钦天监观星台。不是肃穆的正殿,而是后山那片开满星见草的缓坡。晚风轻柔,带着青草与夜露的清新气息。
墨渊就随意地坐在她身侧的石阶上,一袭素白常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手里把玩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摘来的草茎,神态闲适得像个踏青的文人。
"看你这一脸愁容,"他侧过头,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又被那些星轨绕晕了?"
她记得那时自己刚接触星象推演不久,确实被那些繁复的变化扰得心烦意乱,便老实点头:"星辰轨迹看似有序,实则千变万化,总觉得隔着一层迷雾。"
"傻丫头。"他轻笑出声,随手将草茎别在耳后,"别把它们想得太复杂。你看这天地间的星灵之力,它们不是冰冷的线条,而是...活着的,会呼吸的光。"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几点微光自然而然地汇聚过来,像被吸引的萤火虫,在他指间流转跳跃。"我们修行,就是学着和这些'光'做朋友。身体强健的,就跟它们借点力气,存起来用,这叫'真元'。心思细腻的,就跟它们聊聊天的规律,借它们的'意'来用,这叫'灵韵'。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那...朋友也分厉害的吧?"她记得自己当时歪着头问。
"当然分。"他手指轻弹,那些微光听话地排成五层光阶,由暗到明,层次分明。"最开始是'星阶',刚认识,能打个招呼。熟了到'月阶',就能请它们带你飞一段。再厉害些到'日阶',就像成了至交好友,能请动它们呼风唤雨。"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家常,却将艰深的道理化解于无形。"再往上,'圣阶'就是知己了,能稍微改变周围这小天地的规矩。至于'神阶'..."他笑了笑,带着一丝向往,"那大概就是和这片星空成了一体。"
忽然,他收敛了笑容,目光投向远方的星野。"但是凤歌,你要记住,朋友之间,贵在真诚。如果你非要强迫一个朋友去做违背他本性的事,甚至...妄想替他决定他该走哪条路..."
他转回头,深深地看着她:"那代价,可能就是彻底失去这个朋友,甚至...把自己也永远放逐在那片光的洪流里,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这就叫'迷失'。"
"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听到梦中的自己轻声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梦中的风都似乎停止了。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或许有吧。但那是一条...没人走过的路,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场景忽然模糊,又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站在观星台顶端,夜风猎猎。墨渊正将一支白玉簪为她簪上,动作轻柔。"这个你收好,"他的声音很温和,"如果...如果我哪天在那条黑路上走丢了,它...或许能让你看到一点亮光。"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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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凤歌倏然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梦中,墨渊那最后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那句“漆黑的路”和“走丢了”,在耳边反复回响,缠绕着不祥的预兆。
她起身走到案前,指尖重重按在太阳穴上。那些温存的回忆此刻却如芒刺在背。“活着的、会呼吸的光”……那样一个将星辰视为挚友的人,为何会选择一条“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路?
帐外的更漏声清晰传来,已是子时三刻。她踱步至悬挂的落星峡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最终定格在“星骸之眼”的标记上。那滴血中微弱却纯净的星辉,与斩渊周身那毁灭性的黑暗力量……这一切,必须有个答案。
她眼神一凛,方才的迷茫瞬间被锐利取代。
“来人。”她的声音冷冽,穿透帐幕,“传青羽、雷啸将军。”
不过片刻,帐帘轻响。先是青羽带入一缕微寒的夜风,随后是雷啸。他紧随她的脚步,并非巧合,而是刻意维持着能嗅到她发间淡香、却又不敢有丝毫逾越的距离。他让自己的脚步比她更轻,仿佛如此便能将她行走的细微声响也一并藏起。二人趋前行礼,甲胄在身竟不闻半点铿锵:“殿下。”
萧凤歌背对着他们,目光仍锁在地图上:“天明之后,青羽你亲自督建‘九曜缚灵大阵’。”
青羽微微一怔:“殿下,此阵规模浩大,需调动三州物资,耗时至少月余。如今叛军就在眼前……”
“正是要让他们看见。”萧凤歌蓦然转身,指尖重重点在阵图上,“朝廷的耳目,军中的视线,都要被这座大阵牵制。阵基要用上好的星辰砂,阵眼处立九丈星幡。动静越大越好。”
她取过朱笔,在阵图上快速勾勒出几个关键节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要特别加强布防。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本王正在全力对付叛军。”
青羽眼中闪过恍然:“属下明白。殿下是要……”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萧凤歌掷下朱笔,目光如电,“在你布阵期间,我去一趟峡谷深处。对外,就说我在主阵眼闭关,不容打扰。”
“可那里太过凶险,殿下孤身前往……”
“正因凶险,才不能打草惊蛇。”萧凤歌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大军一动,斩渊必有防备。唯有孤身潜入,才有可能触及真相。”
她取出亲王印信拍在案上:“持我印信,可调动周边三州一切物资。记住,你的任务是制造声势,牵制视线,不必真的完成大阵。”
青羽肃然领命:“属下遵命。”
“雷啸。”萧凤歌转向一直沉默的副将。
“末将在!”雷啸抱拳,声沉如铁。
“大阵布设期间,全军戒备提升至最高。多设岗哨,夜间以星火符照明,巡逻队增加一倍。固守营盘,不得擅自出击。”
“遵命!”雷啸沉声应道。
萧凤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雷啸与青羽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二人躬身退出了大帐。
听着帐外远去的脚步声,萧凤歌知道,行动的帷幕已经拉开。她不再犹豫,立刻开始整理行装。短剑佩于腰间,定星盘收入怀中,护心镜贴身佩戴,各类星符分装妥当。
当她拿起“星辰泪”时,指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她对着铜镜,将那支玉簪稳稳地簪回发间,随即利落地系紧玄色劲装的每一个束带。
帐外,人马调动的喧嚣声已渐渐升腾,那是青羽在执行她的命令。在这片精心制造的纷乱掩护下,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掀开帐帘,如一滴墨水般,彻底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前方等待她的,是百年来始终无法释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