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深处的风,带着蚀骨的阴冷,卷动着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烬,也吹拂着萧凤歌玄色的衣摆。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目光却牢牢锁在几步之外,那几滴溅落在焦黑碎石上的暗红血迹上。
斩渊的血。
不同于常人的鲜红,它更暗,更沉,仿佛凝结了幽冥的寒气与时光的尘埃,在灰败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悬在血迹之上,并未直接触碰。神识如同最精细的刻刀,细细剥离、感应。
血迹中残留的能量极其微弱,却泾渭分明。大部分是那股阴冷霸道、充满毁灭与吞噬意味的幽冥鬼气,与噬魂刀同源,令人灵台本能地感到排斥与不适。但在这令人窒息的阴冷深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暖而熟悉的波动。
那波动,如同被淤泥覆盖的明珠,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它纯净、清澈,带着星辰特有的辉光,与她自身的星魂本源产生着微弱的、近乎悲鸣的共鸣。
这矛盾的感觉,让她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极短暂的画面——百年前,在她初掌星力、一次险些失控的修炼中,墨渊曾以自身温和的星辰本源为她梳理躁动的灵脉。那时涌入她体内的,就是这般纯净、包容、带着抚平一切不安的温暖力量。与此刻血迹深处那缕微弱的波动,何其相似!
幻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萧凤歌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霍然起身,脸色微白。
荒诞!
她在想什么?墨渊早已为她燃尽神魂,消散于天地之间,这是她亲眼所见、百年来日夜啃噬她心神的事实!这缕诡异的熟悉感,定然是噬魂刀不知吞噬了哪位星修同道后残留的痕迹,抑或是那魔头精心布置、意在扰乱她道心的陷阱!
“殿下。”青羽带着一队星卫去而复返,焦急地冲到近前。看到萧凤歌无恙,她才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那魔头呢?”
萧凤歌闭了闭眼,将翻涌的心潮与那不合时宜的幻象强行压下。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平日更添几分寒意。她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玄色衣料上沾染的些许尘埃随之飘落。
“他走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听不出丝毫波澜。
青羽这才注意到地上的血迹,以及周围一片狼藉的战斗痕迹,心中骇然。殿下竟然与那魔头正面交手,还……似乎让对方见了血?
“殿下,您没事吧?可曾受伤?”青羽关切地上前,目光落在萧凤歌手腕处那道正被星辉缓缓驱散的黑气上。
“无碍。”萧凤歌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扫过那几滴血迹,眼神复杂难明,“清理一下此处。我们回去。”
“回去?”青羽一愣,“不继续深入了吗?”
“不必了。”萧凤歌转身,向峡口走去,背影在浓雾中显得有些孤寂,却又挺直如松,“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见到了他。
确认了他强大而诡异的力量。
也看到了……那缠绕在他力量核心深处,令人心悸的矛盾与“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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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峡口外的军营,已是傍晚。
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和远处落星峡的轮廓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色,与峡谷上空终年不散的灰雾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压抑的画面。
中军大帐内,雷啸等将领听闻萧凤歌归来,纷纷前来拜见,得知她与斩渊交手并疑似击伤对方后,士气不免为之一振。
“殿下神威!那魔头也不过如此!”
“是否趁此机会,整军攻入峡谷,一举荡平叛军?”
将领们群情激昂,帐内弥漫着求战的燥热。
萧凤歌坐于主位之上,指尖轻轻揉着眉心,并未被帐内的热烈气氛所感染。与斩渊的短暂交锋,那缕诡异熟悉的波动,还有那猝不及防闯入的回忆,都让她心神消耗巨大,此刻只觉帐内空气浑浊,令人烦闷。
她仿佛又嗅到了那缕清冽的松雪气息,混杂着记忆中观星台上淡淡的星辉粉尘味道。那是独属于墨渊周遭的气息,曾让她在无数个推演天机、心力交瘁的深夜里,感到一种难言的安宁与依靠。
这丝幻觉让她指尖一僵,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雷将军,”她强行拉回思绪,看向副将雷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晰坚定,“传令下去,加固营防,多设岗哨,尤其是夜间,需以星火符照明,增派巡逻小队,谨防敌人偷袭。”
雷啸一怔,抱拳道:“殿下,我们不进攻吗?”他身后的将领们也露出不解之色。
萧凤歌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恢复冷静:“落星峡内情况不明,雾气诡异,易守难攻。贸然深入,恐中埋伏。今日一战,斩渊虽暂退,但其根基未损,实力深不可测。传令各军,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峡谷,违令者,军法处置!”
她的命令清晰而决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众将领虽有心建功,但见萧凤歌态度坚决,且理由充分,也不敢多言,纷纷领命而去。
帐内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萧凤歌挥退了侍从,独自一人走到帐壁悬挂的落星峡地图前。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峡谷深处,那个代表斩渊可能藏身的核心区域,仿佛要穿透那层叠的山峦与迷雾,看到其最深处的秘密。
他为何盘踞于此?仅仅是因为此地易守难攻?还是这落星峡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那能干扰感知、滋生鬼卒的雾气,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布置?那滴血中矛盾的波动,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斩渊是敌人,是必须铲除的祸患,这一点毋庸置疑。但那缕藏于幽冥深处的“熟悉”,却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再单纯地、毫无挂碍地将他视为一个纯粹的魔头。
“吞噬残魂……”她低声重复着斩渊那充满恶意的言语,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如果……如果墨渊的残魂真的未能安然归入星海,而是被噬魂刀这等至邪之物捕获、吞噬、日夜侵蚀……这个念头带来的尖锐痛楚,远比任何物理伤害更让她难以承受。她仿佛能想象出,那清朗的星魂被污浊鬼气缠绕、撕扯、磨灭光辉的画面……
她猛地闭眼,强行切断这令人窒息的想象。
不能自乱阵脚。需要证据,需要情报。
“青羽。”她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属下在。”青羽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你亲自去办一件事,”萧凤歌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的锐光,“想办法,联系上‘听风阁’的人。本宫要知道,关于落星峡所有的传说、异闻,尤其是斩渊出现在此地前后,一切不寻常的能量波动记录。还有,重点查证,噬魂刀吞噬生灵之后,是否会残留其本源气息,乃至……残存意识。”
她必须弄清楚,那缕“熟悉”,究竟是普遍的规律,还是特例。
“是,殿下!属下即刻去办!”青羽领命,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去。
大帐内,再次只剩下萧凤歌一人。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隐没在山峦之后,夜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天空。营地点起了火把和符灯,星星点点的光芒连成一片,如同地上的星河,顽强地环绕着那座沉默而危险的落星峡。
萧凤歌走到帐边,掀开帘幕,冰冷的夜风立刻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远方峡谷中若有若无的凄厉风声,如同万千冤魂在低泣。
她下意识地抬手,取下了一直绾在发间的那支白玉簪——“星辰泪”。百年来,这是墨渊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冰冷岁月里,唯一能触及的温暖寄托。
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剔透的簪身,往昔他赠簪时温和的笑语犹在耳边:“若他日我迷失于星海,寻不到归途,便以此簪为引吧……”
那时他的眼神,带着她当时未曾读懂、如今细思却觉心惊的复杂情绪,似有未尽之语,似有深藏的决绝。
这谶语般的话语,此刻与那滴血中挣扎的“熟悉”波动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紧紧握住玉簪,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真相,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
无论前方是更深沉的迷雾,还是更痛苦的答案,她都必须要走下去。不仅仅是为了王朝,为了使命,或许……也是为了给那段尘封百年的过往,求一个明明白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