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照影 第6章 血契初成

夜半教室的惊魂对峙，如同一场高烧般的噩梦，其灼热的恐惧感和江临那冰冷背影带来的震撼，交替炙烤着沈清弦的神经。连续两天，他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批改作业时会突然走神，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沙沙"的翻书声；走在阳光下，也会莫名感到一股附骨之疽般的寒意。

"第47个座位"依旧空着，学生们似乎也下意识地远离那个角落，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无形的禁区。林薇手腕上的淤青几乎看不见了，她看起来也在努力恢复正常，但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尤其是在临近课堂小测时，她会不自觉地攥紧笔杆，指节发白。

不能再等了。陈明的执念如同一个不稳定的炸弹，不仅威胁着林薇，也像一根刺，扎在沈清弦的良知上。而江临……那个两次在他危机时刻出现，又因消耗过度而消散的魂魄，他无法再仅仅将其视为一个需要解决的"灵异问题"。

那个沉默的、疲惫的、却坚守着警察职责直至魂飞魄散也不肯离去的背影，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沟通。他必须找到一种更稳定、更有效的方式与江临沟通。模糊的感应、时断时续的意念传递、以及需要消耗巨大能量才能实现的短暂显形，这些都远远不够。他需要对话，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查阅了大量真假难辨的民俗志怪资料后，逐渐清晰起来——血契。

在许多传说中，血液是生命的精华，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能够连接生死，贯通阴阳。他记得，最初那滴无意中落在警官证上的血，就让江临的身影清晰了一瞬，甚至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那么，如果是有意识的、带有明确目的的鲜血为引呢？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主动与一个鬼魂建立联系，这无异于在深渊边缘试探。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陈明的执念在加剧，江临的状态在恶化，而真相依旧迷雾重重。

周五晚上，沈清弦特意等到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连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都变得稀少。他没有开灯，只点燃了一根从抽屉角落翻出的、不知何时留下的白色蜡烛。烛火跳动，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将房间内的气氛渲染得更加诡秘。

他将那个老旧的警官证郑重地放在书桌中央，烛光映照下，皮套上那抹暗褐色的血渍显得格外刺眼。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着，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

他拿起一把小巧的、用于拆信件的美工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微微颤抖。要这么做吗？一旦开始，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脑海中闪过林薇惊恐的眼神，闪过江临挡在他身前那疲惫却坚定的背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

刀锋划过左手食指的指尖，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比上次在仓库时更刻意，也更清醒。殷红的血珠迅速涌出，饱满欲滴。

他伸出手指，悬在警官证的上方，尤其是那张被血渍晕染的照片位置。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他划破手指的瞬间，就开始变得粘稠、冰冷起来。那熟悉的、无处不在的注视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和集中，仿佛整个房间的阴影都在向书桌方向收缩。

"江临，"他对着空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完全理解，也不知道这样做后果如何。但我想帮你，也想保护我的学生。我们需要沟通。"

他顿了顿，感受着指尖血液汇聚的重量和那越来越刺骨的寒意。

"如果你同意……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就接受这个。"

话音刚落，他不再犹豫，将指尖用力按下。温热的、鲜红的血液，精准地滴落在警官证的照片上，与之前那干涸的暗褐色血渍重叠、交融。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警官证上传来！那滴新鲜的血液，竟像是拥有生命般，在皮套表面迅速蔓延开，不是随意流淌，而是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勾勒出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隐隐将那张模糊的人像轮廓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的冰冷能量，以警官证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轰然扩散！书桌上的蜡烛火焰被压得几乎贴到烛芯，疯狂摇曳，颜色变得幽蓝！房间内的光线瞬间暗淡，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膨胀！

沈清弦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撞来，让他眼前一黑，耳中充斥着一种高频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声！比之前任何一次"共情"都要强烈无数倍的冰冷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破碎的画面和断续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情感的洪流——牺牲前一刻的剧痛与不甘，对未竟案件的深深执念，保护无辜者的强烈责任感，以及……漫长孤寂中沉淀下来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疲惫与悲伤……

这洪流几乎要将沈清弦的意识冲垮！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撞在椅背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剥离出了躯体，在那片冰冷的、由另一个灵魂的记忆和情感构成的汪洋中沉浮。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冰冷吞噬时，那股狂暴的能量洪流，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约束、收束了一般，骤然变得温和下来。

嗡鸣声消退，蜡烛的火焰也恢复了正常的黄色，虽然依旧摇曳不定。

沈清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指尖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他抬起头，看向书桌。

烛光之下，警官证旁，一个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虚幻变得凝实。

不再是半透明的轮廓，而是几乎与活人无异的、清晰的形象！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深色的警用夹克（虽然也显得有些透明），身姿挺拔，肩膀宽阔。面容刚毅，线条分明，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只是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苍白，眼眸深邃，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沉淀着太多的沉重与风霜。

江临。这一次，沈清弦无比确信地认出了他。不是通过共情的碎片，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生前的样貌。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书桌前，低头看着那个染血的警官证，然后又缓缓抬起眼，看向瘫坐在椅子上、狼狈不堪的沈清弦。

那深邃空洞的目光，与沈清弦惊魂未定却又带着探究的眼神，在摇曳的烛光中相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微妙平衡，在这一刻建立。

沈清弦能感觉到，他与江临之间，多了一种无形的纽带。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感应，而是一种更清晰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联系"的东西。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江临周身散发出的那圈冰冷的能量场，以及那能量场中蕴含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波动。

江临的目光在沈清弦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他还在渗血的指尖上顿了顿。那空洞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意外，像是触动，又像是一种……无奈的认可。

然后，他张开了嘴。

不再是无声的意念传递，而是真实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冽，如同山涧寒泉，却又因为虚弱和某种长久未开口的滞涩，而显得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适应着这种久违的"发声"方式，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沈清弦。

"……能看见我？"

六个字。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不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以鲜血为代价建立起来的、脆弱而又坚实的联系。

沈清弦望着烛光映照下那张清晰却毫无血色的脸，望着那双沉淀了太多痛苦与执念的眼睛，心中的恐惧奇异地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沉重、责任以及一丝莫名心酸的复杂情绪。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喉咙干涩，声音也有些发紧：

"嗯，我能看见你。"

"江临。"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随着这个名字被唤出，书桌上那根蜡烛的火焰，猛地向上窜动了一下，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血契，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