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照影 第5章 夜半书声

江临那冰冷而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三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沈清弦的脑海深处——"保护她"、"考场"、"不是意外"。这三个短语，像是一把混乱线团的线头，指向了五年前死亡的陈明，也指向了如今被卷入漩涡的林薇。

保护林薇，这是当务之急。但如何保护？仅仅让她远离考场显然不够，那附着在她身上的、属于陈明的绝望执念，似乎并非简单的物理距离可以隔绝。而"不是意外"这四个字，更是为陈明的死亡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阴影，也让沈清弦肩头的压力骤增。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弦过得如同走在钢丝上。他密切关注着林薇的状况。女孩从医务室醒来后，对课堂上发生的一切记忆模糊，只说自己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到考试来不及答题，急得心脏疼。她手腕上的淤青在校医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后，颜色也渐渐变淡，但沈清弦每次看到那淡淡的痕迹，心头都会微微一沉。

他尝试以关心学生心理为由，旁敲侧击地向其他老师打听陈明当年的事情，但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模糊的惋惜，或者干脆表示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五年前的旧事，似乎早已被时间的尘埃覆盖。而关于那位殉职警官江临的公开信息，更是寥寥无几，网络上只能查到一则简短的通告，提及某编号警官因公殉职，并未披露细节。

线索似乎陷入了僵局。那个冰冷的"源头"——江临的魂魄，在那一晚传递了关键信息后，再次陷入了沉寂。沈清弦能感觉到他依旧存在于公寓的某个角落，那若有若无的寒意和被注视感从未真正消失，但他不再显形，也不再传递任何意念，仿佛那次沟通消耗了他巨大的能量。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让沈清弦倍感焦灼。他像是一个手持残缺地图的旅人，明知前方有危险，却找不到通往真相的路口。

周四晚上，沈清弦因为批改月考作文，在学校待到很晚。等他揉着发涩的眼睛离开办公室时，教学楼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走廊里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如同守夜怪物的瞳孔。夜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就在他即将走出教学楼侧门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高三（七）班的教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一个莫名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转身，朝着自己班级教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在寂静中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心头。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回去，只是一种直觉，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感觉。

越是靠近教室，周围的空气似乎越发凝滞。那呜呜的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水般的沉寂。走廊尽头那盏本就昏暗的应急灯，灯光似乎也闪烁了一下，像是接触不良。

他终于停在了教室后门的玻璃窗前。教室里一片漆黑，借着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只能看到桌椅模糊的轮廓，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种声音，极其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沙沙……沙……"

是翻书页的声音！

清晰，而有节奏。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格外……诡异。

谁在里面？

沈清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哪个学生偷偷溜回来复习？但这个时间点，这种近乎仪式感的翻书声，绝不像正常的学习行为。

他屏住呼吸，轻轻拧动后门的门把手——门没有锁。他推开一条缝隙，那股熟悉的、带着陈旧木头和灰尘味道的教室空气涌出，但其中，似乎还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

翻书声依旧在继续，来源明确——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是……第47个座位。

沈清弦的班级一共有46名学生，桌椅也是按照46套配置的。但这间教室的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不知为何，总是孤零零地多摆着一张略显陈旧的桌椅，与前面整齐的队列格格不入。学生们私下里称之为"第47个座位"，有时会用来临时堆放书包，但很少有人愿意长时间坐在那里，总觉得那个角落光线暗淡，有些"不干净"。

此刻，那"沙沙"的翻书声，正是从那个"第47个座位"传来的！

沈清弦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将门推开大半，借着门外走廊渗入的微弱光线和远处路灯的昏黄光芒，看向那个角落。

座位上，没有人。

但是，那张略显陈旧的木质课桌桌面上，分明摊开着一本模糊看不清封面的书籍。而那"沙沙"的翻书声，依旧在持续着，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坐在那里，专注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视觉与听觉的强烈矛盾，构成了无比惊悚的一幕。沈清弦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衬衫。他能感觉到，那个座位上，确实存在着某种"东西"！一种冰冷的、充满了焦虑和专注情绪的能量场，笼罩着那片区域。

是陈明吗？是他残留的执念，依旧徘徊在这个与他死亡相关的校园里，重复着生前最恐惧、最专注的行为——复习、考试？

就在沈清弦僵立在门口，进退维谷之际，那"沙沙"的翻书声，戛然而止。

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后，他看到，那本摊开在"第47个座位"上的、看不见的"书"，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合上了。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实质化的寒意，如同潮水般从那个座位汹涌而来！教室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沈清弦甚至能看到自己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了冰晶。

在那第47个座位上，空气开始扭曲、波动，一个模糊的、由更深沉黑暗构成的"人影"，缓缓地、如同从水底浮起般，凝聚出了轮廓！

那影子比江临的魂魄更加黯淡，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溃散，但它散发出的那种绝望、焦虑和不甘的情绪，却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向沈清弦的心脏！

它"站"了起来，面朝着沈清弦的方向。没有五官，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团人形的、不断扭曲翻滚的阴影，以及一双……仿佛由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充满了无尽题海和死亡压力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被锁定了！

沈清弦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生物本能般的恐惧。他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分毫。那阴影开始缓缓地、飘忽地向他移动过来，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纷纷凝结成霜。

就在那冰冷的阴影即将触及沈清弦，那绝望的气息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更加凝实、更加冰冷的苍白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沈清弦的身前！

是江临！

他不再是之前那样模糊的半透明状态，而是凝聚成了一个几乎可以看清衣着细节的、挺拔而坚毅的轮廓！他背对着沈清弦，直面那团充满绝望的阴影，仿佛一道突然升起的、隔绝生与死的壁垒。

江临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起了一只半透明却轮廓清晰的手掌，对准了那团逼近的阴影。一股远比阴影更加深沉、更加古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团属于陈明的阴影，仿佛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冰墙上，前进的势头猛地一滞！它扭曲翻滚得更加剧烈，发出一种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啸，充满了被阻挠的愤怒和痛苦。

两个非人的存在，在这深夜的教室里，进行着无声的对峙。冰冷的能量在空气中激荡，沈清弦甚至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滋滋"声。桌椅微微震颤，黑板上的粉笔灰簌簌落下。

江临的身影，在对抗中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边缘处泛起一阵涟漪，仿佛维持这种凝实的状态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但他依旧寸步不让，将那充满绝望的阴影牢牢地阻挡在距离沈清弦几步之遥的地方。

沈清弦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冰冷的背影。那一刻，所有的恐惧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至极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劫后余生的战栗，是对眼前超自然景象的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被保护的安心感。

这个昨夜还让他恐惧不已的魂魄，这个带着未解执念的殉职警察，在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那团属于陈明的阴影，似乎耗尽了力量，或者是在江临那更具压迫性的气息下退缩了。它发出一声不甘的、渐趋微弱的无声嘶鸣，然后猛地收缩，变淡，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黑色烟尘，彻底消失在了第47个座位旁的阴影里。

教室内的极致寒意开始迅速消退，温度缓缓回升。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散去。

江临那凝实的身影，在阴影消失后，也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瞬间变得极其稀薄、透明，几乎要融入周围的空气中。他缓缓地转过身。

这一次，沈清弦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依旧是那刚毅的线条，深邃的眼眸（尽管是空洞的），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深入灵魂的疲惫。他的"目光"落在沈清弦惊魂未定的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力量消耗过度而产生的虚弱。

他没有再传递任何意念，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清弦一眼，然后，那本就稀薄的身影便如同融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沈清弦依旧僵立在原地，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框，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教室里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灵异对峙从未发生。只有那个空荡荡的"第47个座位"，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萦绕不散的绝望。

他缓缓抬起手，按住自己依旧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悸动，还残留着一丝……来自江临身影的、冰冷的温度。

恐惧并未远离，但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情绪，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他看着江临消失的方向，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谢谢……"

空荡的教室里，无人回应。但沈清弦知道，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