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痕微光 第4章 第 4 章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卷着菜市场特有的鱼腥气和蔬菜清甜味，吹得菜摊前那块发白的塑料布哗啦作响。林晚蹲在湿漉漉的地上整理刚运来的菠菜，指尖冻得通红发僵，却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每一片发黄的叶子都仔细摘去。

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苏晓背着书包朝这边挥手，校服领口露出半截米白色的围巾，那是林晚去年冬天跟着巷口张阿姨学织的，第一次拿毛线针织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可苏晓却像得了宝贝一样，天天戴着，连体育课都舍不得摘，围巾角不能都磨得起了球。

“晚晚姐！”苏晓的声音穿透喧闹的人声传过来， “刚在早餐店买的热牛奶，还冒热气呢。”她把藏在怀里的牛奶递到林晚面前，视线落在林晚冻得通红的手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怎么又穿这么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春天风硬，比冬天还冻人，你就是不听。”

林晚连忙接过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纸盒，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可她却不敢抬头看苏晓的眼睛，只是飞快地低下头，把牛奶塞进围裙前面的口袋里。“不冷，忙起来就热了。”她的声音有些含糊，目光落在菠菜叶上，“你快上学去吧，不是说今天要模拟考吗？别迟到了。”

苏晓没走，而是在她身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整理菠菜。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林晚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让苏晓心里一紧，林晚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动作幅度太大，差点碰倒旁边的菜筐。苏晓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光亮暗了暗，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帮你弄完再去，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林晚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自从那天KTV的告白后，她就一直这样，刻意和苏晓保持距离。不敢看她亮晶晶的眼睛，怕自己藏在眼底的慌乱和心动被察觉，不敢和她有太多肢体接触，怕苏晓父母看出端倪，甚至连苏晓递来的东西，她都要犹豫半天才能接下。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苏晓明明那么勇敢地迈出了一步，自己却像个逃兵一样节节后退。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左眼角的疤痕像是时刻在提醒她，你配不上这样明亮的苏晓，你身上的阴影会把她也拖进黑暗里。苏家给了她十八年安稳生活，她不能再贪心，不能毁了苏晓的未来。

“晚晚姐，”苏晓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林晚的手猛地一顿，她慌乱地摇头， “没有啊，你想多了。可能是我最近收摊晚，太累了，没顾上跟你说话。”

“是吗？”苏晓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晚低垂的头顶，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颈白皙纤细，却绷得紧紧的。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那为什么我喊你，你总是回头就走？为什么我想牵你的手，你总是躲开？为什么你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一连串的问题让林晚无从回答，她只能紧紧攥着手里的菠菜，指尖泛白。苏晓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心里的失落越来越浓。她以为告白后就算林晚不能立刻接受，至少两人的关系会有所变化，可没想到林晚反而退得更远了，远到让她觉得自己之前的勇敢像个笑话。

“算了，你忙吧，我上学了。”苏晓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快步离开。林晚抬起头，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的疏远，是为了苏晓好。

日子就这样在林晚的刻意闪躲和苏晓的失落委屈中一天天过去，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学校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压得人喘不过气。苏晓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班主任找她谈过好几次，说以她的模拟考成绩，考本市的重点大学绰绰有余，甚至可以冲刺一下北京或者上海的名牌大学，那些都是全国顶尖的学府。可苏晓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她要留在本市，留在林晚身边，哪怕只能看着她也好。

每天晚上，苏晓都会在书桌前学习到深夜。台灯的光晕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桌上堆着一摞摞的复习资料和试卷，密密麻麻的笔记写满了书页。林晚会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桌角，不敢多待，放下就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苏晓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像一团被点燃的干草，越烧越旺。她不明白，为什么林晚就不能勇敢一点，为什么总是把她推开，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她一次，相信她们可以一起面对未来的困难。

这天晚上，苏晓正在做一套数学真题，林晚像往常一样端着温牛奶走进来，轻声说：“晓晓，别太累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晚晚姐，你站住。”苏晓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林晚的脚步顿住，背对着苏晓，身体微微僵硬，声音有些发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还要复习呢，别耽误了时间。”

“我不复习了，我现在就要谈！”苏晓“啪”地合上练习册，站起身走到林晚面前，顺势关上了门，挡住她的去路，“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还是怕你自己控制不住动心？林晚，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林晚被迫抬起头，对上苏晓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有失望，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愤怒，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人。林晚的心跳瞬间加速，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兔子，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蝇：“我……我没有怕……”

“你就是有！”苏晓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总是这样，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壳里，谁都进不去！我知道你小时候经历过不好的事情，可那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想和你一起面对那些过去，我想陪着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林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晓晓，你那么优秀，你应该考最好的大学，找一个和你一样优秀的人，过最好的生活……我这样的人，只会拖累你……”

“我想要的最好的生活就是和你在一起！”苏晓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有些大，“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在我心里，你比那些名牌大学、比那些所谓的优秀的人重要一万倍！”

这时，客厅里传来刘慧的声音：“晓晓，晚晚，你们在房间里吵什么呢？”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推开苏晓，苏晓没站稳，后退了两步撞到书桌，桌上的练习册掉在地上。林晚慌乱地擦干眼泪，快步跑出房间，差点和门口的刘慧撞个满怀。

“晚晚，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刘慧关切地问，伸手想去碰她的脸。

“没……没什么，妈，我就是眼睛进沙子了。”林晚低下头，避开刘慧的手，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晓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气又疼，一拳砸在书桌上，桌上的牛奶杯晃了晃，洒出一点牛奶在桌面上。她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练习册捡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书页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刘慧走进来，看着苏晓通红的眼睛和桌上的牛奶渍，轻轻叹了口气：“晓晓，是不是跟晚晚闹矛盾了？你们姐妹俩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吵架。”

“妈，我没事。”苏晓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我就是复习累了，有点烦躁。”

刘慧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累了就早点休息，别熬太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累垮了可不行。”她说着，帮忙整理了一个桌面上的练习册，“跟晚晚有什么误会，明天好好跟她说说，你姐她心思重，你多让着她点。”

苏晓点了点头，没说话。刘慧又嘱咐了几句，才转身离开房间。苏晓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林晚的闪躲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她的心，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饭。刘慧炖了排骨汤，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苏建国给苏晓夹了一块排骨：“晓晓，高考快到了，有没有想好要考哪个大学？跟爸说说，爸给你参考参考。”

苏晓抬起头，目光掠过林晚，然后落在苏建国脸上，认真地说：“我想考本市的理工大学。”

刘慧和苏建国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本市的理工大学是不错，”苏建国说，“但是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考外地更好的大学，比如北京或者上海的，师资力量更雄厚，毕业后发展也更好。”

“我不想去外地。”苏晓坚定地说，“本市的理工大学就很好，离家近，方便照顾家里。”

刘慧笑了笑：“傻孩子，家里不用你照顾，有我和你爸，还有你姐。你要是能考上外地的好大学，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学费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苏晓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林晚低着头，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米饭，一言不发。她知道林晚明白自己的心思，明白她不想去外地是因为怕自己会逃开。可林晚的沉默，让她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就想考本市的大学，”苏晓的声音有些固执，“我喜欢这里，不想离开。”

苏建国看了看苏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想好了，我们就不反对了。你自己的未来，你自己决定。”

吃完饭，苏建国和刘慧照常去散步，林晚在厨房收拾碗筷，苏晓跟了进去，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晚晚姐，你都看到了吧？我为了你，放弃了去外地的机会。”

林晚的手一顿，没回头：“你不该这样……你的成绩那么好，应该去更好的大学。”

“什么叫不该这样？”苏晓的声音提高了，“在你眼里，我做的这些都是多余的吗？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有错吗？”

“这就是错！”林晚猛地转过身，眼泪掉了下来，自卑和内疚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苏家给了她遮风挡雨的屋檐，她怎么能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苏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是被拐卖过的人，我们是姐妹，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去外地读好大学，有更好的未来，别被我耽误了！”

“我们不是亲姐妹。”苏晓也红了眼睛，伸手去拉林晚，林晚像被烫到般猛地推开苏晓，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抵着冰冷的台面才稳住身形。慌乱中，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嘴里机械地重复：“不行……我们是姐妹……这样会对不起爸妈……我配不上你……”林晚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你是爸妈的宝贝，是要考名牌大学的……我这样带着伤疤的人……”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苏晓急切地说，“我知道你害怕，害怕被抛弃，害怕别人议论。但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你的过去不是你的错，那些疤痕是你勇敢活下来的证明。林晚，看着我，你值得被好好爱着。为什么你总是要拿这些来惩罚自己，惩罚我？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你却一直往后退，甚至想把我推开！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关系？”

“我就是在考虑你的感受！”林晚哭着说，“我不想你因为我被别人说三道四，不想你因为我放弃自己的梦想！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和我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我的人生好不好，我自己说了算！”苏晓的声音带着失望和恼羞成怒，“林晚，你就是胆小鬼！你害怕面对自己的感情，害怕面对未来！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也没有相信过我们之间的感情！”

林晚看着苏晓愤怒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苏晓说的是对的，她就是胆小鬼，害怕那些深埋的阴影会吞噬她们之间仅有的温暖。苏晓看着林晚沉默的样子，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她咬了咬唇，转身快步走出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林晚站在水池前，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手里握着没洗干净的碗，冰凉的水顺着指尖流下来，像她此刻的心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