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痕微光 第3章 第 3 章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身后熄灭时，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玄关处那盏亮着的小夜灯，此刻暖黄的光晕却显得格外刺眼。换鞋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苏晓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手上，那温度太烫了，烫得她像触碰了烧红的烙铁，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我、我先回房了。”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没等苏晓回应，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带上房门的瞬间，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断裂。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她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膝盖处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当年出租屋漏雨时，墙上洇开的水渍。

房间里还飘着苏晓上周送的薰衣草香薰味。那是苏晓挑了很久的，她说“晚晚姐总失眠，这个能助眠”，当时还特意把香薰机摆在她床头，调试出最柔和的灯光。可此刻这清淡的香气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混乱，反而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心脏密密麻麻地疼。她想起苏晓告白时亮晶晶的眼睛，像盛满了夏夜的星光，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想起自己拒绝苏晓时，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与受伤；更想起左眼角传来的熟悉灼痛感，那痛感如此清晰，仿佛穿越了十八年的时光，再次将她拉回那个昏暗潮湿的出租屋。

“你爸妈不要你了，他们把你卖给我了！”陈彪淬毒的话语在耳边炸开，林晚猛地抬手捂住左眼角，指尖触到那道早已愈合却仍时时作痛的疤痕。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皮肤表面凹凸不平的纹理，记忆里的画面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陈彪醉酒后摔碎酒瓶的刺耳声响、出租屋墙角发霉的被褥、乞讨时路人投来的或同情或厌恶的目光、还有第一次被烟头烫到时，那种皮肉烧焦的味道……这些画面交织着，又突然切换到苏晓父母收养她的那天。刘慧蹲在她面前，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苏建国则默默给她端来一碗热乎的面条，说“快吃吧，吃饱了就不冷了”。

她怎么能对苏晓产生这种心思？苏家给了她遮风挡雨的屋檐，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苏晓更是把她捧在手心般呵护。小时候她被街坊小孩嘲笑“没爸妈”，是苏晓攥着她的手跟人吵架；她半夜做噩梦哭醒，是苏晓爬过来抱着她，努力哼着不成调的歌哄她入睡；她高中毕业就帮衬家里，是苏晓每天放学回家就帮她一起记账、收摊……苏晓是她生命里的光，可她呢？她带着一身洗不掉的伤疤和不堪的过往，怎么配得上这样干净明亮的苏晓？

如果苏晓父母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会不会认为是她带坏了苏晓？会不会把她赶出这个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林晚蜷缩在门后，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越掉越凶。苏晓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人，是要去大城市发光发热的，她的未来本该是一片坦途，自己怎么能成为她的污点？不行，绝对不行。她必须想办法让苏晓打消这个念头，必须让一切回到“姐妹”的正轨上，哪怕这样会让自己难过，也不能耽误苏晓的未来。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晚站起身时，腿麻得差点摔倒，她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书桌前。她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掀起左边的刘海，左眼角那道扭曲的疤痕在晨光下格外清晰，像一条丑陋的小蛇盘踞在眼尾。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哪怕已经过去多年，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让她心头一颤。眼泪又掉了下来：“你看，你这么丑，这么脏，怎么配得上她呢？”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碗筷碰撞的声音。林晚赶紧用袖子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准备去帮忙。刚走到客厅，就看到苏晓穿着一身卡通兔子睡衣，正踮着脚从橱柜里拿那套白色瓷碗，那是刘慧最宝贝的一套碗，平时舍不得用，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听到脚步声，苏晓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醒啦？我爸说昨天我们玩到那么晚，肯定累坏了，今天一早就自己去批发市场进货了，让我们多睡会儿。”

林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嗯……我去洗漱。”她匆匆走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脸。冰凉的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可抬头看到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打开水龙头，让水流一直淌着，试图用哗哗的水声掩盖自己压抑的啜泣。她看着水池里自己模糊的倒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林晚，你不能贪心，能留在苏家，能看着苏晓幸福，就已经很好了。

等她洗漱完出来，苏晓已经把粥盛好了。白瓷碗里的小米粥冒着袅袅热气，旁边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切成细丝的腌黄瓜、色泽红亮的腐乳，还有一小碟糖蒜，那是林晚最爱吃的，刘慧每年都会多腌上几罐。苏晓坐在餐桌旁，双手托着下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快过来吃呀，粥要凉了。我今天特意多熬了会儿，你不是说熬得久一点的小米粥更糯嘛。”

林晚慢慢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粥的温度刚好，软糯香甜，带着小米特有的香气。可她今天没什么胃口，只觉得喉咙发紧，每咽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纸。苏晓也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把糖蒜推到她手边。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只有勺子碰撞碗碟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那个……”苏晓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昨天在KTV我说的话，你别太有压力。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没关系，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林晚手里的勺子猛地顿在半空，一滴粥掉落在餐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抬起头，刚好对上苏晓认真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温柔，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让她心头一紧，赶紧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晓晓，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吧。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应该专心学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的目标是名牌大学，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分心。”

“我不想像以前一样。”苏晓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林晚，“林晚，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对我好，也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好，是……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害怕，害怕我们的关系被别人知道，害怕会对不起我爸妈，可我向你保证，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能保护好你，也能处理好所有事情。”

林晚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知道苏晓是真心的，这份真心像滚烫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理智和防线。可正是这份真心，让她更加愧疚，更加觉得自己不配。她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我吃饱了，去收拾碗筷。”说着就端起碗往厨房走，脚步有些踉跄，像是怕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答应苏晓。

苏晓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心疼。她知道林晚心里藏着很多事，那些事像沉重的枷锁，把她牢牢困住。她也知道林晚心里的坎很难迈过去，可她不会放弃。从初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林晚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这个总是默默付出的姑娘。她会一点点温暖她，一点点让她相信，她们的感情不是错误，也不是负担，而是能让彼此变得更好的光。

厨房里，林晚把碗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水流哗哗地响，掩盖了她压抑的哭声。她看着水池里泡沫中的倒影，眼泪混着自来水一起滴落在碗里。她想起昨晚KTV里和苏晓的独处，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盘旋，让她心如刀绞。她心里默默说：苏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配不上你的喜欢，更不能耽误你的未来。我们还是做姐妹吧，这样至少我还能留在你身边，看着你考上理想的大学，看着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刷完碗，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客厅里正在收拾餐桌的苏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苏晓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温暖又耀眼。林晚悄悄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要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合格的“姐姐”，哪怕这份隐藏会让自己痛不欲生，也不能让苏晓因为她而偏离人生的正轨。

苏晓收拾完餐桌，转过身看到靠在门框上的林晚，笑着走过去：“愣着干什么呢？要不要一起去看书？我给你找本小说看，你不是一直想看那本《城南旧事》吗？我上周从图书馆借来了。”

林晚点点头，跟着苏晓走进房间。书架上摆满了苏晓的课本和课外书。苏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城南旧事》，递给林晚：“你先坐着看，我去写作业。”

林晚接过书，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她翻开书页，目光却落在苏晓的侧脸上，苏晓正低头写着数学题，眉头微微蹙起，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头发上，发梢泛着柔和的光泽。林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可书上的文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她知道，苏晓的这份喜欢，会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既甜蜜又痛苦，既期待又恐惧。而她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姐妹”情谊，不让它偏离轨道，也不让自己沉沦得太深。

第二天一早，陈彪酒醒了。他看着缩在墙角的小林晚，突然注意到她左眼角那颗心形胎记。"这是什么？"他伸手捏住小林晚的脸，凑过去看。小林晚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挣扎。陈彪盯着那胎记看了半天，突然露出阴狠的笑："这么好看的印子，留着可惜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后猛吸一口，然后把烟头凑向小林晚的眼角。"啊——！"剧烈的疼痛让小林晚尖叫起来，她拼命扭动身体，却被陈彪死死按住。烟灰掉在脸上，烫得她又哭又叫。陈彪却像没听见一样，直到烟头熄灭才松开手。

接下来的日子，陈彪只要喝醉或者心情不好，就会用烟头烫小林晚的眼角。每次烫伤刚结痂，他就又用烟头去烫。小林晚的哭声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慢慢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她不敢哭出声，怕招来更凶狠的殴打。那颗原本心形的胎记，在反复的烫伤愈合后，变成了一道扭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小蛇，趴在她的眼角。

有一次，小林晚趁陈彪睡着，偷偷摸了摸眼角的疤痕，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看着窗玻璃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好丑。陈彪说的话在耳边响起："你爸妈不要你了，把你卖给我了。"她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只知道眼角的疤痕，是她再也抹不掉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