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电台流淌出一首旋律舒缓的英文老歌。女歌手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密闭空间里低回婉转。
谭又明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
这首歌有点耳熟。
他微微蹙眉。在记忆里搜索着。
“这首歌……”他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沈宗年。“是不是我们大学时经常听的那首?就……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唱《昨日重现》那个女歌手的另一首?”
沈宗年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听到谭又明的话。他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
“嗯。”
“是吧!”谭又明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共同记忆。眼睛亮了一下。“我就说怎么这么熟。那时候我们宿舍老放这歌。你还记得吗?隔壁寝室那家伙失恋。单曲循环了一晚上。吵得我们都没法睡。”
他的语气带着点追忆往事的轻松和调侃。
沈宗年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接谭又明关于隔壁寝室的话茬。只是又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谭又明早已习惯他这种惜字如金的交流方式。并不觉得奇怪。他重新靠回座椅。跟着电台里的旋律轻轻哼了两句。心情似乎因为这首偶然听到的老歌而变得不错。
“真巧啊。”他感慨道。“好久没听到这歌了。”
沈宗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巧吗?
并不。
这是他手机里常备的歌单之一。里面所有的歌。都或多或少与谭又明有关。是他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是他们共同经历某个时刻时背景音里的旋律。是他醉酒后靠在车窗上无意识哼唱过的调子。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车里。他常常会连接手机。播放这个歌单。
这像是一种隐秘的仪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重温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泛黄的片段。听着这些旋律。就好像能短暂地回到过去。回到那些他还能够以“兄弟”的身份。理所当然地待在谭又明身边。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压抑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渴望的日子。
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谭又明。
谭又明已经没在哼歌了。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带笑的嘴角。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聊天。手指飞快地打着字。
那笑容有点刺眼。
沈宗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的路况上。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些。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电台流淌的音乐。和谭又明偶尔敲击屏幕发出的细微声响。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谭又明负责的一个地产项目需要调取一份旧合同副本。他记得之前好像看到沈宗年的助理送来过一份相关文件。应该就放在沈宗年书房里。
他熟门熟路地开车来到沈宗年的深水湾私宅。
佣人见到是他。并未阻拦。恭敬地请他进去。
“沈先生还没回来。谭少您自便。”
谭又明点点头。径直上了二楼书房。
沈宗年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冷肃。一丝不苟。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文件摆放整齐。背后的书柜里大多是经济金融类的厚重典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新斫木材的气息。
谭又明在书桌上找了一圈。没看到想要的文件。他又拉开几个抽屉。里面也都是些常规的办公用品和文件。分类清晰。井井有条。
他记得上次周岭送来文件时。沈宗年好像是放到了书桌旁边那个矮柜的抽屉里。
他走到矮柜前。蹲下身。拉开了第一个抽屉。里面是几本建筑设计的图册。不是他要找的。
他试着拉第二个抽屉。发现上了锁。
这有点奇怪。沈宗年书房里需要上锁的抽屉不多。一般都是存放极其重要的商业文件或者……
谭又明盯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抽屉。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好奇。
他想了想。伸手在抽屉上方的木质边框摸索了一下。他对沈宗年的习惯很了解。沈宗年有时候会把备用钥匙放在一些意想不到但又触手可及的地方。
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他轻轻一按。一块小小的木质挡板弹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枚银色的钥匙。
谭又明拿起钥匙。几乎没有犹豫。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缓缓拉开抽屉。里面的东西让他愣了一下。
没有他预想中的机密文件。也没有金银珠宝。
抽屉很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相框和相册。还有一些零散的照片。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小玩意儿的东西。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相册。翻开。
里面全是他的照片。
准确地说。是从少年时期到现在的他。
有他穿着高中校服。在篮球场上跳跃扣篮的瞬间。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有他大学时在图书馆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侧脸压在摊开的书本上。毫无防备的样子。
有他第一次正式代表谭家出席商业活动。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努力装作成熟却难掩青涩的模样。
有他和朋友们在旅行时的搞怪合影。在海边。在雪山。在各种地方。他总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
还有很多很多。甚至有一些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拍下的瞬间。比如某个清晨他靠在自家阳台栏杆上喝牛奶。比如某个深夜他在车里累得睡着。
所有的照片。都被小心地收藏着。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有些甚至还在背面用钢笔标注了简单的日期和地点。那字迹锋利沉稳。是沈宗年的笔迹。
谭又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又看向抽屉里其他东西。
那支他初中时送给沈宗年的旧钢笔。笔尖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一个丝绒盒子里。
一个早已停产多年的旧款游戏机。外壳有些划痕。但保存完好。
几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被仔细地压平。收在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
……
这些东西。零零总总。几乎贯穿了他和沈宗年相识的这十几年。记录着他的成长。他的生活。他的点点滴滴。
他一直以为。沈宗年对这些琐碎的东西是不在意的。就像他随手送出的那些礼物。沈宗年大多只是平静接受。然后便不知所踪。
他从未想过。沈宗年会如此细致地。近乎虔诚地。收藏着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兄弟”或“朋友”会做的范畴。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谭又明。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不疼。却带来一阵密集而陌生的悸动。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拿着相册的手僵在半空。脑子里有些混乱。
沈宗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念旧吗?
可为什么只有他的东西?为什么保存得如此精心?为什么……要锁起来?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里盘旋。碰撞。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以及佣人恭敬的问候声。
“沈先生。您回来了。”
沈宗年回来了。
谭又明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将相册塞回抽屉。手忙脚乱地将钥匙放回原处。合上挡板。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抽屉。
他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喉咙。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和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地踏在楼梯上。朝着书房而来。
谭又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却还死死地盯着那个已经关好的抽屉。仿佛它能给出一个答案。
书房门被推开。
沈宗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到站在书房中央的谭又明。脚步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带着一丝询问。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