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橱柜里的射灯将丝绒衬垫上的珠宝照得璀璨生辉。
谭又明百无聊赖地晃进这家他常来的高级定制店。店员立刻认出他。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迎上来。
“谭少。今天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看。”谭又明摆摆手。目光在陈列柜间随意扫过。宿醉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退。加上心里那点莫名的烦闷。让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他走到男士配饰区。袖扣。领带夹。腕表。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而精致的光芒。这些东西他有很多。大多是为了搭配衣服随手买的。或者别人送的。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直到被一抹深邃的蓝色吸引。
那是一对蓝宝石袖扣。方形切割。颜色是极其浓郁的皇家蓝。周围镶着一圈细密的钻石。灯光下。宝石内部仿佛有幽暗的海水在流动。沉静。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
很配沈宗年。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进谭又明的脑子里。
沈宗年很少佩戴这些花哨的配饰。除了腕表。他通常只穿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西服。但谭又明就是觉得。这对袖扣嵌在他挺括的衬衫袖口上。一定会非常好看。能压住他那身过于冷冽的气质。添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贵气。
“这对拿出来看看。”他指了指。
店员小心翼翼地将袖扣取出。放在黑色的丝绒托盘上。推向谭又明。并适时地报出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
谭又明眼睛都没眨一下。拿起其中一枚。冰凉的金属和宝石触感细腻。
“包起来。”
他甚至没有问是否有折扣。或者需不需要调货。干脆利落得让店员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好的谭少。是送人的吗?需要附上卡片吗?”
谭又明愣了一下。送人?他买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适合沈宗年。就买了。
“不用。”他摆摆手。语气随意。“就……一个小礼物。”
他脑子里浮现出沈宗年收到礼物时的样子。大概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德行。顶多淡淡说句“破费了”。然后转头就不知道塞哪个角落积灰去了。
想到沈宗年可能并不在意。谭又明心里那点因为找到合眼东西而升起的小小雀跃。又淡了下去。
他付了钱。留下地址让店员直接送到他公寓。便离开了店铺。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一时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回公司?没什么必须他处理的事情。
找朋友玩?昨晚的宿醉还在隐隐提醒他放纵的后果。
他摸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消息。他发给沈宗年的那句“粥喝了。谢了”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种石沉大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烦躁地收起手机。决定去俱乐部打会儿球。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和那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落空后的沮丧。
而此时的沈宗年。正身处位于深水湾的私宅书房里。
这栋房子远离市区。视野极佳。能望见远处平静的海面。但室内的陈设却和他的办公室一样。冷硬。简洁。缺乏生活气息。像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工作场所。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盒盖打开着。里面正是谭又明刚刚买下的那对蓝宝石袖扣。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宝石上。折射出更加深邃迷人的光芒。
周岭的调查结果在十分钟前发了过来。附带着定制店的消费记录和店员的描述。谭少买的。没有附卡片。店员问是否是送人。谭少回答“就……一个小礼物”。
沈宗年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宝石表面。
“小礼物”。
谭又明总是这样。随手送出价值不菲的东西。给朋友。给女伴。甚至给只有几面之缘。合他眼缘的人。他对他认可的人大方得近乎挥霍。这对他来说不过是维系人际关系的一种寻常方式。
这对袖扣。大概也和以前那些他随手丢给自己的领带。钢笔。打火机一样。只是谭又明一时兴起的“兄弟间的小礼物”。
他应该习惯的。
沈宗年合上首饰盒。转身走向书房内侧一面看似完整的墙壁。他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按了一下。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步入式空间。
这里不像外面的书房那样冰冷。更像一个私密的珍藏室。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纸张。旧物和一丝极淡的。谭又明常用的香水味。
靠墙立着几个恒温恒湿的展示柜。里面整齐陈列着一些物品。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艺术品。而是一些看起来寻常。甚至有些陈旧的东西。
一支笔尖有些磨损的黑色钢笔。是谭又明初中时用零花钱买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时谭又明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宗年。以后就用这支笔签大合同。”
一个已经绝版多年的老旧游戏机。是他们少年时代一起熬夜通关无数游戏的见证。谭又明总是那个急吼吼想要通关的人。而沈宗年则负责在他卡关时默默研究攻略。
一沓泛黄的电影票根。是高中时谭又明硬拉着他逃课去看的。每一场电影的名字。谭又明当时兴奋或吐槽的表情。他都记得。
还有无数照片。从褪色的胶片照片到清晰的数码打印。从十几岁穿着校服青涩勾肩搭背的少年。到如今在各种场合穿着正装的成熟男人。谭又明永远是画面里最鲜活明亮的那个。笑着的。闹着的。偶尔安静下来的。每一张都被精心保存。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记录着谭又明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这些。才是沈宗年视若珍宝的“收藏”。
他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嵌入式保险柜前。用指纹和密码打开。里面除了重要的文件。还有一个更小的。看起来格外厚重的金属盒子。
他打开金属盒。将刚刚放进去的蓝宝石袖扣首饰盒。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放在了那支旧钢笔的旁边。
盒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类似的东西。都是这些年谭又明送给他的各种“小礼物”。每一件。他都留着。
他合上金属盒。锁好保险柜。又仔细检查了珍藏室的安防系统。确保万无一失。然后墙壁缓缓合拢。将那个装满了他十几年隐秘心事的空间。再次完美地隐藏起来。
他回到书房中央。巨大的书桌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
他站在那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
窗外的海面平静无波。就像他此刻的脸。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接过谭又明“随手”递来的礼物时。在每一次将这些带着谭又明气息的物品锁进那个最深处的角落时。他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是得到一点关联物件的卑微欣喜。是明知对方无意却无法控制沉沦的自我厌弃。是害怕有一天这些隐秘会被发现。连现在这种看似亲密的关系都无法维持的深深恐惧。
他就像一个守着自己巨大宝藏的困兽。既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来自光源的温暖。又绝望地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触碰那轮太阳。
谭又明对他好。他知道。
但这种好。是蜜糖。也是砒霜。
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也是将他禁锢在原地的枷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走到书桌前。拿起内线电话。
“备车。”他对着话筒说道。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回公司。”
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并购案会议需要他主持。
他必须把自己重新投入到那些纷繁复杂的数据和谈判中去。用无止境的工作来填满所有空隙。才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才能继续以“兄弟”的身份。守在谭又明身边。
而另一边。在高端俱乐部的网球场上。谭又明正挥汗如雨。
他打得很凶。几乎是在发泄。黄色的网球被他抽击得又狠又急。砸在对面的场地上砰砰作响。
陪练的教练有些招架不住。勉强回了一个球。
谭又明猛地跃起。一记大力扣杀。
球狠狠砸在底线附近。弹出场外。
“不打了。”谭又明喘着气。用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走到场边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
心跳很快。血液奔涌。身体上的疲惫暂时驱散了脑中的纷乱。
但他停下来。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像水底的泡沫一样。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他拿出手机。依旧没有沈宗年的回复。
他盯着那个毫无动静的聊天界面。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沈宗年的冲动。毫无道理地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