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谭又明是被头痛搅醒的。
宿醉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太阳穴上反复切割。他皱着眉呻吟一声。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公寓的卧室。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丝质薄被从身上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上半身。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杯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
他伸手拿过来。触手发现水是温的。便签上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锋利字迹。
“粥在厨房。温着。”
没有落款。也不需要。
谭又明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昨晚在车里的不愉快记忆碎片般回涌。沈宗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自己那些带着刺的话。他烦躁地把便签揉成一团。丢进床边的垃圾桶。仰头把整杯温水灌了下去。
水流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客厅里更是空荡冷清。巨大的空间装修得极具设计感。却没什么生活气息。像个高级酒店的样板间。
茶几上果然放着一个保温食盒。旁边还有一小板解酒药。
他走过去打开食盒。里面是熬得软糯喷香的海鲜粥。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是他常去那家老字号的味道。那家店离这里并不近。而且从不外送。
所以沈宗年是特意去买了。又送过来的。在他昨晚那样甩脸色之后。
谭又明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心里那点因为被管束而产生的不爽。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有点酸。有点软。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他坐下来。慢吞吞地开始喝粥。温热粘稠的米粥滑进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一边吃。他一边拿起手机。屏幕解锁。各种通知消息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社交软件上最新几条是朋友们的调侃。问他昨晚被沈大家长“抓包”后有没有挨训。还有几条未读是来自不同女性的问候。语气亲昵。他没什么表情地划了过去。
娱乐版的推送倒是吸引了他的目光。标题起得相当耸动。
“谭少夜会神秘女郎。兰桂坊亲密耳语疑似新恋情曝光?”
配图是昨晚在酒吧门口。他和一个穿着性感连衣裙的女人靠得很近。似乎在低头说着什么。灯光昏暗。角度刁钻。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暧昧。
谭又明挑了挑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那好像是某个刚出道的小模特。过来跟他搭讪。问他能不能介绍资源。他当时喝得有点上头。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这种捕风捉影的新闻他早就习惯了。甚至懒得点开细看。正准备关掉手机。手指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他想起沈宗年。
想起昨晚车里那低气压的沉默。想起沈宗年那句“他父亲上个月刚因为税务问题被请去喝过茶”。想起他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沈宗年肯定也看到这新闻了。
以他对沈宗年的了解。这种乱七八糟的绯闻。根本不会在他眼里停留超过三秒。
但不知道为什么。谭又明心里隐隐觉得。沈宗年昨晚的异常。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李少。
他放下勺子。粥喝到一半。忽然有点没了胃口。
与此同时。沈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
沈宗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股市走势图。
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和腕上那块低调的腕表。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助理周岭站在桌前。正低声汇报着工作。语气谨慎。
“永丰建材那边。李总亲自打了电话过来。为昨晚他儿子的冒失道歉。说已经严厉教训过了。”
沈宗年眼皮都没抬。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着。调出另一份报表。
周岭顿了顿。继续道。“另外。今天早上有几家小报发了关于谭少的……一些不实消息。需要处理一下吗?”
沈宗年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周岭。“什么消息。”
周岭被他看得心里一紧。硬着头皮把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上正是那条关于“神秘女郎”的八卦新闻。配图清晰。文字暧昧。
沈宗年的视线落在照片上谭又明和那个女人靠得极近的身影上。停留了大约三秒。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但周岭却莫名觉得办公室里的温度好像降了几度。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哪几家。”沈宗年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周岭连忙报了几个媒体名字。都是些靠博眼球生存的三流小报。
“收购。”沈宗年垂下眼。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文件。语气淡漠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或者让他们消失。你处理干净。”
“是。沈先生。”周岭立刻应下。背后沁出一点冷汗。他知道“处理干净”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撤稿那么简单。这些媒体恐怕以后很难再在海市发出任何声音了。
“还有事?”沈宗年问。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暂时没有了。”周岭收起平板。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内外。
沈宗年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冷硬的阴影。
他面前的报表数据密密麻麻。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闪过的。是那张照片里谭又明微低着头。靠近那个女人的侧影。还有昨晚在车里。他从谭又明遗落的口袋巾上闻到的那丝甜腻的。陌生的女士香水味。
他知道那可能什么都不是。谭又明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他大多只是逢场作戏。或者干脆懒得理会。
他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可那种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的占有欲和嫉妒。几乎要冲破他多年来精心构筑的理智牢笼。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上午的会议取消。”他对着话筒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他挂断电话。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径直走向门口。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需要离开这个充满谭又明无形气息的空间。需要做点什么。来压制心底那头蠢蠢欲动的野兽。
而另一边。谭又明已经喝完了粥。吃了药。头痛缓解了不少。
他冲了个澡。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坐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
频道换来换去。没什么能吸引他的节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屏幕暗着。没有任何来自沈宗年的新消息或电话。
这很不寻常。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他前一晚喝了太多酒。或者闹出什么不大不小的绯闻。沈宗年第二天总会或多或少的。用某种方式“提醒”他一下。可能是条简短的讯息。也可能是一个在他应酬时突然打来的。查岗似的电话。
但今天。什么也没有。
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想起沈宗年昨晚异常的沉默。和今天早上这份悄无声息的“关怀”。粥和药送到了。人却不见踪影。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比直接的管束更让他难受。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沈宗年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下午。他问沈宗年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沈宗年回了一个“有应酬”。
简短的三个字。现在看起来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冷淡。
谭又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了许久。打了几行字。又删掉。
最后。他只发出去一句。
“粥喝了。谢了。”
他把手机扔回沙发上。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垫子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昨晚更清晰。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在他和沈宗年之间。那层一直以来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坚固无比的屏障。好像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而他并不知道这裂痕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