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满脸阴鹫狠毒的三当家又回到了许家的院子里,看着一院子的人还能安然在屋里过了夜,还能按时吃上三餐,气得砸了许多东西,并把二当家和其他人训斥了一顿。
之后,他让人把许家所有人都跪在院子中,拿刀威胁着他们说出合欢下落。几人都确实不知,也都存了好护着合欢的心,一直含糊不答。没想到这却惹怒了三当家,大刀一挥就砍伤了一个学徒,并放下话来,“若是今晚还不知她下落,那就不是一个伤口那么简单了!”说罢,就气愤地出去了。
许家几口人赶紧冲上去捂住了血淋淋的伤口,陵游直直跑出院子冲进了药铺。其他山贼似乎还在震惊中,也没有阻拦。等他们回过神来,看着二当家,二当家满脸惊慌地看着这群人忙碌,也没有阻拦。
老二觉得自己委屈,他以为只是来看着这群人,也没想到还有这些变故。他深知自己没有老大和老三的脑子好使,所以一贯都是听从他们安排。但他却从来不惹是生非,更别说这些伤人的事情。眼前的场景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他惊恐地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在人群中手足无措地转着圈,但一行人都忙碌着包扎伤口,没有留意到他。“你们要是真的不说出那个叫合欢的人下落,真的就没命了,他说话算数的。”等到所有人都忙完了,他才又结结巴巴开了口。
许家的几个人都面色一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过了会,莫挽先站起了身,走到了老二旁边,柔声问道,“小兄弟,我们是真不知她在哪里。你们既然要找她,为什么不说清楚事情呢,兴许我们能帮上忙呢?”
经过这一天相处,莫挽觉得这人不坏,心眼也实,只是听命于三当家罢了,所以想要套些话。奈何老二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答不出什么来。莫挽只得作罢。一行人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担忧中。
三当家出门后径直去了陆家,见了陆生财。他一脸的凶相和不可一世的样子,在陆生财面前却卑微了许多。但那卑微里又不全是讨好,还有些真诚的敬意。他称呼陆生财为“陆叔”。
“许家一家人看起来确实是不知道那个女子的踪影,我想着也问不出什么。或者我们再去找找那女子其他亲近的朋友,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她不过一个心性不全的孩子,若有什么事,一定是回去找爹娘的,还能找什么亲近的朋友?”陆生财很不耐烦。那天夜里,他从云锦处离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意识到了,不能留合欢活口。她那一脸惊恐的样子一定是听见了什么!
他马上就派人去了云锦那里守着,却只看到云锦出去了又半路折回,他才知道自己晚了一步,让她先跑了。这才叫了山寨的人去许家抓人。他心里清楚,最清楚许合欢行踪的只能是云锦。只是他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不想再和云锦有纠纷。
这个女儿,从来都是他心里的一个刺。明明小时候她还是一个活泼机灵的孩子,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自他们搬到境城,云锦逐渐和许家亲近,她跟自己更是越来越疏远。但陆生财知道,她从小心思细腻,人也机敏,性子也倔,很难掌控。
陆生财不能让合欢在外,若是她走露半点风声,自己就完了。但他也不能找云锦打探消息,正在气愤云锦吃里扒外之时,云锦却自己找了过来。
“我答应你去和亲。”云锦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像是一个木偶般说出了这句话。
陆生财看到她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早说过,你答不答应都得去,我做事从来不需要你答应。”
“你放了许家人。”云锦直直盯着陆生财说道,语气和缓,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你个贱人,我还没计较你藏了许合欢的事情,你还有脸跟我谈放人。”陆生财气得努力压低了声音在骂人。
他早猜到是昨日成境安带来的陆家人被抓的消息。他还是低估了成境安那小子,原以为他就真是只是在药铺门口发发疯而已。不过他来找云锦说许家的事也证明了他确实不知道合欢下落,没什么可在意的。他只是气愤云锦竟然就这样冠冕堂皇地说出了放人,丝毫不掩护她偏袒外人的心。
“你总以为你清高,不屑于我这些勾当。可若没有我背后经营这些年,你能过上如今这样大小姐的日子?再者,若我出了事,你觉得你能逃过一劫?”陆生财恨恨说道。
“你放了许家人。”云锦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冷冷地说着。
“若我不答应呢?”陆生财讥笑着说道。
“那我就现在死在你面前。”云锦突然站起身,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直直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匕首锋利,她白嫩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血缓缓流出。刀片带着触目惊心的红色泛着寒光。
“你干什么,把刀放下!”陆生财少见地慌了神。说着就要上前夺刀,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云锦从来不会威胁他,但若真的拿命威胁他了,她一定不会对自己手软。
“看来我这颗棋子的命还是有用的。”云锦低着头嘲讽一笑,而后又突然抬起头,目光坚毅地看向了对面正满脸惊慌的人,“合欢离开后没见过他们,他们一无所知,放了他们。”
“好,我放了他们。”陆生财答应地很爽快。
“合欢已经出城了,我保证她绝不会对外说出一句你的事,你不能杀她。她若死了,我不会苟活。”陆生财犹豫了一会,但想着还是先哄住她,还是答应了。
“出城前我要见莫婶一面。”云锦的语气依然不容辩驳。见陆生财暗暗转了转眼睛,她突然语气软了下来补充道,“从小她待我如亲生女儿,我想要和她好好告别。”
陆生财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怀疑又似乎又愧疚。“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云锦扔下满是鲜血的匕首,依然步伐坚定昂首挺胸地出了门。只是,一转到无人的地方,她就颓然地瘫在了地面。她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带着泪苦笑着。
在看见陆生财一脸惊慌地看着她时,她竟然觉得有些欣喜,原来他还是在意自己的命的。她也在赌,赌他在意自己的命,可是她从来没有把握自己会赌赢。多么可笑,一个女儿竟然要用性命去赌亲生父亲是否在意自己的性命。
那天晚上,许家一家人在恐惧和不安中等来了三当家,原本以为要死拼一场的几人,却轻松被放了。
那天晚上,在密室里已经惶恐了两日的合欢等来了脖子上带着血痕的云锦。合欢听到了她一生中听过的最残忍的话。
那天晚上,在许家一家人担忧的目光中,莫挽镇定地走进了云锦的闺房。房间的门开着,不远处就站着几个嬷嬷在看着她们。云锦向她磕头,一向不爱言辞的云锦和她说了许多的话。莫挽明白,这是云锦和她的诀别。莫挽也明白,这也是自己和合欢的诀别。
那天晚上,成境安收到了命令,第二日护送和亲的公主去秦国。他在祖宗的牌位前,站了一夜。
境城一夜入了冬,寒风突起,锋利地刮着这座城。
第二日一大清早,康安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群拥挤着凑到陆家门口凑热闹。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他一个布匹商人,怎么偏偏就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跟梁王都结上了关系。而今,女儿做了公主去和亲,那不就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则是在暗中落泪摇头,怅然可惜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竟然就要背负家国,踏进这趟浑水。
新娘穿戴整齐,蒙着红帕走出门时,人群中的莫挽再也忍不住,直直冲到她面前,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滚烫的泪水滴滴落在她的手背。
“好好活下去。”莫挽嘶哑着声音郑重说道。
新娘子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浑身战栗着。但不过一会,新娘子就被从宫里来的嬷嬷拉着走开了。在踏上轿子前,新娘子突然转过身,跪下,朝着莫挽和许家人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邻里们都知道云锦和许家的关系紧密,纷纷感叹这孩子知恩图报。只有莫挽,在这热闹的议论声中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流满面。
人群逐渐散了,许家人跟在莫挽身后,一直目送着送亲队伍离去。乍起的寒风吹地她脸色苍白,手指僵硬,但她依然努力睁着眼,看着前面渐行渐远的红色人群。许陵游从没游见过母亲这个样子,母亲总是一个镇定又温婉的人,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的样子。他觉得花桥远去,母亲的魂似乎也跟着去了。
送亲的人就这样在人群的目光中出了城,走过了田野,翻过了一两座小山丘,停下来休整了几次。每越过一座山丘,天气似乎又冷几分,甚至隐约能看到远处山上的白色积雪。人人都加上了衣裳。
终于在午后,一行人到了靠近离国边境的小城。新娘在轿中听见了鼎沸的人声,她掀开了轿帘,悄悄掀开了一点点头上的红帕,往外看去。
一路沉默地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的成境安,下了马走到了轿子旁。原本只是想隔着轿帘跟里面的人说说话的他,在瞥见了被风吹起的红帕下那张精致的面孔后,恐惧突生,心如鼓动,浑身不安。
在后面的行程中,他终于稳下心来拿好主意,找到机会悄悄对轿中人说,“若你想走,我带你走。”可是好几次,无论他怎么问,轿中的新娘子,面色苍白的新娘子,却都笃定地摇了头。
出了离国,需要翻过一座山才到秦国边境。据说山上昨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势很大,一片白茫。行路也艰难,直至日落时分,送亲的队伍才到了秦国的边境,秦国的士兵已经在在城外候着准备接应了。成境安没有顾上去看一眼那秦国太子的模样,没有顾上那些官场上迎来送往的俗礼,没有顾上那直直逼来的夜幕和冷风,头也不回地骑着马朝离国奔去。
奔向他迟了许多年的承诺,奔向他从来不敢回应的目光。他只知道,若再晚,自己往后的人生将再无一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