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东风 第2章 第 2 章

那群土匪不动声色地进了院子。院子和药铺的后门相连。他们拿着刀架在莫挽脖子上要挟着正在药铺忙碌的许寿远和陵游关了药铺，并在门口张贴告示说歇业几天。而后才把一家三口并四个学徒一起押到了院子里。

那帮土匪也不说什么，把他们押在院子后，留几个人看守，另几个人就在各处的屋子里搜查了许久。一家三人虽不解，但也还算镇定，还能分神安慰着几个吓坏了的学徒。直到几人搜查了一番，议论了一番，为首的一个身形中等，却满脸阴鹫的人才走到他们面前。其他人管他叫三当家的。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陵游冷冷地问道。

“诸位不必惊慌，我也不想动武，我们只是想找个人罢了。”三当家说道。

“找谁？”

“许合欢。”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被押着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他。许寿远情急之下想要走上前问清楚，被莫挽悄悄拦住了。而后她自己走上前一些，脸色镇定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这你不必管，你只需告诉我人在哪里就行。”三当家依然神色悠闲。

“她不在，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至今未归。”陵游开口答道，而后有些生气地质问道,“你们到底找她做什么？”

三当家走到陵游面前，细细打量了他一会，而后无视陵游气愤的目光，转过身胸有成竹地说道，“没事，只要你们在这，她会回来的。”说完就命令手下看好这群人，自己出了院子。

一个上午过去，一家人都是满心的疑惑和不安。他们确实不知道合欢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何只一个晚上她就摊上了这些事情。这些山寨的人看起来就不是善类，且无论许寿远怎么变着法问他们，他们都一句不答。只是站在院子四周看着他们，不许他们交头接耳，不许他们离开院子半步。许寿远急得直踱步，莫挽反倒还淡定些，夫妻二人一直握着手互相宽慰着。陵游则在角落里一会儿沉思着，一会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

直至正午，太阳光正正照在院子里，一个上午未进食水，每个人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陵游抬起头望了望太阳，突然侧过头看见了同样在仰着头的父亲。霎那间福至心灵，父子俩相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莫挽也注意到父子两人的动静，微微冲他们点了点头。

于是许寿远缓缓站起了身，一只手扶着头，歪着身子踉跄着走了几步。然后不经意地虚弱咳了一声，哎呦着缓缓倒在了地上。

“师父！”“爹！”“阿远！”急切的呼唤声交杂在一起，几个人簇拥而上。看守的人也围了上来。在这片混乱中，没有人察觉到莫挽把自己的手帕塞到了陵游手里，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合欢树。

陵游急急地把了脉，喊人拿水，但看守的人只是满脸狐疑不为所动，也依然拿着刀威胁着想要去拿水的学徒。

莫挽急地直直跪在他们面前，“小兄弟，我相公一向身子不好，现在是正午，我们又一早上滴水未进，求求你就让我们进屋吧。”她虽到了中年，仍然芳华不减，眼下这泪眼婆娑的样子也让守卫起了恻隐之心。“况且，进了屋我们也不出去，你们也能吃点茶水。”莫挽见他们神色有些松动，都望向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胖子，又补充着说道。

胖子是山寨的二当家，本就觉在这呆了一个上午有些憋屈，一听见说有吃的，眼睛都亮了，就默许了。一行人赶紧把许寿远抬进了屋子。不过一会陵游又匆匆出门想穿过院子去药铺。“前面的铺子里才有药，若你们不放心，可让人跟着我。”二当家现在正吃着莫挽拿出来的茶点，也没有反对。

陵游就这样在一个守卫的跟随下，进了药铺，抓了几种药材，又匆匆返回院子里了。只是在守卫没注意到时，他把一件东西悄悄放在了药铺朝外的墙的一个墙缝中。

成境安恰好在午时到了药铺门口。

他是境城的守卫将军成将军的儿子，比合欢长了四岁，自幼就和合欢是好友。他身形高大，虽长于将军府，五官脸型却端正柔和，面色如玉，倒像是个书生。唯有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和锋利的双眉看着有些威严。

他前几日跟随成将军去了城外兵营，因此没赶上合欢的及笄礼。眼下正骑着匹马急匆匆赶到康安坊，心里焦急地盘算着要怎么赔罪，合欢才不会生气。他却没想到，迎接他满心的期待、焦急和不安的，竟然是一扇闭着的门和门上贴着的歇业告示。

以往许大夫出去看诊采药时药铺也会歇业，但院子里定会有人在。所以他一开始也没多想，只是敲门喊人。可是他喊了好久都没人应门，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算许大夫一家人都不在，也总会有学徒在的。他又绕到了院子外的门前，使劲敲门，却始终无人应门。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却无人敢回应。看守他们的人更是满脸警惕地看着门口，拔着刀在他们身边威胁着。当然，那个胖胖的三当家依然在悠哉地吃着差点，丝毫不在意眼前的动静。

境安拍门的力气逐渐大了起来，喊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急躁了，可是依然没有人应门。但就在这喊门的两刻钟里，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跟踪着他。

许家一定出事了！

境安绕着院子和药铺转了几圈，又佯装着镇定回到了药铺门口，假装累了靠在墙上休息，其实一只手背在后面悄悄扒着一处的墙缝。墙缝是每回合欢要外出时会给他留下消息的地方。他用手一探，果然摸到了些东西，他小心地把东西握在手里。而后又装模作样的冲着店铺骂了几声，满脸气愤地转身走了。

他一路骂骂咧咧，踢着树踢着石子走到了自家门口，满脸不可一世地叫人开了门。一进门，他骂骂咧咧的样子突然沉静了下来，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认真又急切地掏出了袖子里的帕子。

这只是一方寻常的素色锦帕，帕子里只是包着几片合欢树的叶子，叶子看起来像是刚摘下的。他把帕子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未看出什么端倪，这似乎是合欢母亲的帕子。合欢树的叶子似乎是指合欢，这是要他先去找合欢？

虽不太明白，境安还是换了身衣服悄悄出了门，他要去找云锦。云锦和合欢从来形影不离，她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境安轻车熟路地到了云锦家，像往常一样，在院中几个家丁的恭敬声中进了大门，走到了院子里。

云锦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境安每次去见她家见她时只能在院中的亭子里，且有家丁在远处看着。只是，在这一如既往寂静的院子中，他却嗅出了些不寻常。今天院子的人似乎多了些，都是他不熟悉的面孔，且看着他的眼神满是不屑。陆生财见到他时那依然腆着笑的神色中也多了些戒备。

境安就像以往一样咋咋呼呼地进了院子，老远处就喊着云锦。等到走近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云锦的脸色很不好。

“药铺里出事了。”他见到家丁走远了后，直奔主题。

“出什么事了？”云锦缓缓问道，被袖口遮住的手早攥紧了拳头。

“所有人都不在，但我没有听到半点他们要外出的消息。我去药铺时似乎有人盯着我，还有，我在墙缝里找到了这个。”境安急急地说着话，并把手帕拿了出来。“这是莫婶的帕子，我觉得一定是合欢出了什么事，她想让我们去找合欢。”

云锦接过手帕，摩挲着青绿的叶子，久久没有出声。

境安以为她在想办法，起初还耐着性子等她开口。可过了许久她就跟入定了一样，他这才忍不住推了推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你说话啊！”

云锦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她低声说道。而后，她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死死地握紧拳头，缓缓开了口。

“我突然想起来，昨日及笄礼上合欢说想去城外玩几天，他们一定是一起出去了。”她说着这话，眼神却始终躲闪着不敢看向境安。似乎为了让他信服，她又补充说道，“你知道的，他们一家人都疼爱合欢，会答应她的。可能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说。”

“可是那些学徒怎么也不在？”境安半信地皱着眉。

“你忘了吗，他们每旬都有假的啊，这不是正好可以歇息几日吗？”云锦笑着说道，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里满是苦涩。

“也是，兴许是我想多了。他们一家人都和善，也不会有什么事的。那我明日再去看看。”境安放下心来，起身准备离开。

“你听说了和亲的事情吗？”云锦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境安听见这话有些疑惑地回了头。和亲的事情已经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百姓只知秦国恃强凌弱，逼得离国只得和亲求和。境安在军中，知道地更清楚些。秦离两国边境不安，其实是离国理亏在先，多次在边境挑事，几次三番下来，秦国也不再忍了。眼看着有大军压境之势，离国这才赶紧提出和亲想要息事宁人。

但离国国主离沧不过才二十五岁，膝下只有一个五岁的幼女，也没有姐妹，是以离国并无公主。据说，梁王，国主的亲叔父离梁，有一个义女，这义女也愿意去和亲。所以军中城中都在议论纷纷，恨不能知道这个义女是个什么身份。

境安知道这事，却不知云锦为何要问，云锦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事情。“知道。怎么了？”境安答道，但他看着云锦越发苍白的脸，疑惑更深，又走到她旁边坐下了。

“不会是合欢去和亲吧？”境安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这怎么行呢，她才十六岁，怎么能去和亲呢，这不就是去受罪吗？也不对，她也不认识什么梁王啊!”他越说越慌张，直到云锦打断了他。

“去和亲的人是我。”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半点情绪。可这话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到了境安身上。他腾地站起了身，比划着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结结巴巴地说着“怎么、你、梁王……”说不出一整句话。而后，他急匆匆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定住了，转过身，转回去，又转了过来，手足无措地走回到云锦旁边。

“你知道的，我爹和梁王一向交好。”云锦说道，似乎是在解答他的疑惑。

“你希望我留下吗？”云锦突然抬起头，看向境安。境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正正对上了她的眼睛。她的眼里不再是往常那样看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双眼通红地望向自己，目光热切满眼期待。

境安似乎被这样的眼神惊到了，他原本不安摆动着的身子定了下来。境安突然想起他们年少时她固执地跟在他身后出城时，两人一起掉下山崖时，一起在破庙里瑟瑟发抖烤着火时，他也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也不敢回应。

“好，我知道了。”云锦看着他呆住没有言语的样子，心里了然。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不自量力，怎么敢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只是一个布匹商人的女儿，从小没有母亲教养，还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而他是将军府的嫡子。她又是个什么身份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她站起身走了，丝毫没有在意境安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她假装着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潇洒地转身离开。一阵风吹过，明明是在阳光底下，她却觉得那阵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她的心在寒冷中突然一颤，她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也许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她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着，却始终没有回头。境安一直望着她，看着她停下了脚步，却始终没有走向她。

而后，她大跨步向前走着，仰起头,任凭眼泪滑落下来。她努力咧开嘴笑着。泪水划进了嘴里，咸得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