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东风 第1章 第 1 章

十月十日，离国的境城刚刚入冬。初冬的天气还未十分寒冷，却带着些秋末的干爽，是一年中难得的舒畅时候了。

境城的康安坊今日似乎格外热闹。康安坊是个四面临水的街坊，这里住着的大都是大夫。今天是许家药铺的女儿许合欢的十六岁生日，她母亲莫挽今日为她张罗了一个及笄礼。一群人在院中好生热闹了一番。

这是一个像往常一样的夜晚，平静祥和。只是这平静似乎被乌云裹挟，总有些让人不安的气息。

合欢是个在街坊邻里极受宠的孩子，长相可爱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礼成后，街坊邻居们留在了院中，一起吃了顿晚膳。直至夜色渐浓人群才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渐渐散了。一家人忙碌着收拾完院子才在院中坐下了。

院子里有一株合欢花，和许合欢同岁，虽过了花期，现在依然郁郁葱葱。母亲莫挽眉目如画，沉静温婉。父亲许寿远虽相貌平平，却也是眉眼柔和，神情和善。合欢的相貌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的面庞圆润，显得稚气些。合欢的兄长许陵游是个面色如玉的翩翩公子，却不苟言笑，凝起的眉头让人觉得不敢轻易接近。

夜色微凉，炉子里的炭火正烧得通红，茶水的热气缓缓升起。灯影摇曳，树影婆娑，一家人就这样围在热气腾腾的炉边。兄长故意抢走了妹妹的茶杯，妹妹撒娇告状的声音，父亲一本正经的呵斥声，母亲看热闹的笑声，声声清晰。这些声音就在院子里回荡着，然后飘出了院子，窜进了家家户户的灯火里，融入了康安坊的嘈杂声中，融入了淙淙的流水声中。

“你还是不开心云锦没有来吗？”莫挽看着合欢突然落寞的神色，轻声问道。

“我今日一大早也去找了她好几次，可是她都不在。”合欢双手托着腮，皱着眉头说道。

“许是她家里有事耽搁了吧。” 许寿远说道，他说这话时却回避着合欢的眼睛。

“一定是的，不然她怎么会不来呢，我和她说了许多次了。” 合欢认真地说着。莫挽和许寿远不经意地交换了个眼神。莫挽握住了合欢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样的眼神让合欢有些不解。

“欢欢，你们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孩童了，云锦也需要过她自己的生活，不能日日和你混在一起。”莫挽柔声说道。

“可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我们同吃同住，是最好的姐妹。”合欢倔强地反驳道。

“可是你们终究会长大了，会有各自的生活，总会渐行渐远的。” 许寿远说道。

“她确实有好一段时间都不怎么理我了，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我们渐行渐远。”合欢有些着急。

“欢欢，你不要自责，你没有错，只是世事就是这样。人总会走散的。若你努力维持，结果仍不尽人意，那你问心无愧就好，不必执着。”莫挽说道，说完她轻轻抚了抚合欢的头，无数次像从前那样安抚着自己宝贝的小女儿。

夜深了，合欢却依然辗转不能眠，她手里握着母亲今天给的两个发簪，反反复复想着母亲说的话。一想到真的会和云锦生疏起来，她总觉得胸口被堵住般难受。直到她想到母亲说的，“努力维持，问心无愧”的话，腾地起了身，迅速穿好衣裳，抓起两只簪子就悄悄往外走了。

她要去云锦家。

云锦家不过和她家隔了几户人家。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后门，灵活地从墙外借着墙脚下的一堆柴火，翻进了院墙。她又熟练地跑到了云锦的房外，看见屋里亮着的灯火，满心迫切地跑到了门边。她正准备敲门时，却被屋里的吵闹声和摔杯子的声音吓得停住了手。

又是云锦的父亲，陆生财，在训斥她。合欢很怕陆生财，他总是会打骂云锦，总是会把云锦关在屋里。他从来不说合欢什么，但每次他看见云锦和合欢在一起，脸色似乎都不太好。渐渐地，合欢也就不敢光明正大去找云锦了，回回都是在白天见不到云锦后，夜里翻墙进去找她。

“现在这情形，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是要嫁的。况且你要嫁的不是别人，是秦国的太子，是未来秦国的国主。以秦国的现状，将来势必能收复离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云锦像往常被训斥时一样没有作声，陆生财的声音似乎都软了下来，在祈求着什么。

“锦儿啊，你以为我们在这境城受了那么多的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的回去吗，不就是为了洗去你母亲的屈辱吗？这么多年了，你都忘了吗，你忘了你母亲是如何死去的吗？”

云锦依然没有出声，陆生财又像换了个人般，带着不容争辩的语气命令道。“事情就这样定了，我早与梁王说好了。你以公主的名义先嫁去秦国，和秦国先打点好。梁王那边我还需多逶迤些时日，他多疑不会轻易信我。等到我弄清楚了布防图，再设法去秦国。到时我们父女联手，朝廷富贵都不在话下。”

合欢呆站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以前陆生财骂人无非是打破了什么，无非是云锦不听她的话，却从来不是这样的事关家国的大事。她发觉自己丝毫不认识屋里的两人，明明十一年前是她发现了几乎饿死的云锦父女并让父亲救下了他们。合欢这会才想到，她以为亲密无间的云锦，这十一年来竟从未和她说过半句从前的经历。

她突然间觉得这个屋子变得陌生，一股寒气从地面直直窜上她的胸口。她正准备悄悄走开，却正正撞上了突然开门走了出来的陆生财。她觉得那股寒气突然把她全身冻住了，让她无法动弹。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盯着眼前的人。

陆生财也看见了她，眼神一开始就是像之前一样的不悦，而后又一瞬的疑惑和惊慌。之后便是汹涌的杀意。

云锦也看见了合欢，脸上的冷漠转瞬变成了吃惊，而后便是合欢从未见过的恐慌模样。她急急起身冲到合欢跟前，一把把合欢拽到了自己身后。明明浑身颤抖却倔强地昂着头，哽咽着声音说道，“你放过她，我都答应你。”

陆生财狐疑地看了两人几眼，甩了甩袖子，气愤地走了。

他一走开，云锦就突然泄了气，险些瘫在地上，而后她缓了缓神，拉起合欢的手就往外走。但还未走到后院的门，她又觉得不对，拉着合欢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合欢就像是个被吓傻的孩子，一声不出，满脸不可置信，任由云锦拽着她。

两人进了屋，云锦终于注意到了合欢的异样，按着她的肩使劲地摇晃着她，“你清醒一点，再不想办法他会杀了你的。”她从未用过这种凶狠急切的语气和合欢说过话，合欢终于回过了神。

“你爹说的是真的吗，什么秦国，什么布防图都是真的吗？”合欢看着突然陌生的云锦，缩着身子问道。

云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眼前满脸不安的合欢和她眼里对自己的疏离和恐惧，缓缓把自己的手挪开了。她有些嘲讽地说道，“是真的，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的真面目。可惜你们现在才知道。”

合欢急急地靠近她，抱住她的手臂，着急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说清楚，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没有误会！”云锦一把甩开了合欢的手，走开了几步。“本来一切都顺利的，你为什么要来？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出去吗？”她怒气冲冲地对着合欢，呵斥般说出这些话。合欢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但还依然以为是哪里有了误会。她试探着去拉云锦的手，却被一次次甩开。她这才开始觉得害怕，眼泪突然涌出，但依然在试探着去拉云锦的手。

云锦看见了合欢的眼泪，盛怒的脸突然僵住了，而后她匆忙转过身，停顿了一会，急急走到门外，“砰”地一声甩了门。她迎着冷风站在门外，几滴泪顺着脸庞划下，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被风迷了眼睛还是自己哭了。

只过了一会，她就定了定神，利落地擦掉眼泪，又走进了屋。合欢抬起头看向她，满脸的泪痕，神色慌张。她顾不上解释，在一个书架上摸索着什么，而后屋子的一扇墙缓缓移开了。显示出里面的一个黑漆漆的密室。这个密室是云锦一住进来就有的，是她和合欢在玩闹间发现的，陆生财并不知道。

她拽着合欢走向密室，把合欢留在里面，又往返抱了些被褥，拿了油灯和水 “你在这里呆着，不要出声，谁来了都不能出声，知道吗？”她边说边看向合欢，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合欢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她，没有回答。“答应我！”她又严厉了些。合欢这才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合欢，收拾完着屋子后云锦就悄悄出了门。可是没走几步她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又只好回了家。

密室里的油灯不知过了多久就熄灭了，合欢没有睡着。她一个人在漆黑寒冷又死寂的夜里，提着一颗心努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也不知道时辰，只是觉得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这样的漫长。

第二日清晨，莫挽去叫合欢起床才发现她不在房里。她以为合欢自己出去了就没有在意。却未曾想到，到了晌午，她还未等到合欢回来，却迎来了一群带着刀剑，凶神恶煞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