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时分,阳光渐渐黯淡下来,原本正午被太阳照得光亮亮的屋子,渐渐暗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清鹊觉得屋子里寒气增重了一些。
于是又起身添加炭火,让它燃得更旺一些。
顾景渊开口道,“我口渴了。”
语气不容置喙,神态坚决毫不客气,仿若命令。
下人不在此处,他显然拿自己当做了下人。陆清鹊无言,也不打算与他计较,默默拿起桌上的茶壶添了水,端到他面前。
茶水热气袅袅升起,氤氲在空中不见了,透过这薄薄的水汽,顾景渊注视着她,狭长的眼目中透着看不明说不清的意味。
陆清鹊不看他,垂眸将茶水递给他,待感觉到他接过茶杯后便要收手。
右手手腕却被猛地抓住!
陆清鹊惊了一跳,抬眼去看他。
顾景渊:“怕什么?我是什么猛兽么?”
陆清鹊奋力扭动手腕,“放开我。”
顾景渊拿过她手中的茶杯,轻轻放置一边,杯盖碰撞杯扣发出轻微的一声,珰。
陆清鹊心尖也跟着忽地一颤。
她抬眸去看他,这几日他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略显苍白,紧抿着的唇看可看出此时他正忍耐着什么。
只这一眼,她便很快挪开视线。
“殿下请自重!”
她重重道。
手中被桎梏力量却没有减弱。
“陆清鹊,你当真是无心啊。”
他一开口便是讽刺。
陆清鹊冷冷回道:“再无心也比不过你!谁人能与三皇子殿下一般冷血无情,说弃便弃了!”
“你说什么?”
顾景渊脸色沉下来。
两人罅隙从未消失过,只是默契地不再提起,可难道这样,就能抹去一切吗?
陆清鹊满心忧伤,不想旧事重提,叫自己心头上再被划上一刀。
她杏眼圆睁,一字一句道:“殿下真是好记性,自己做的什么事难不成不记得了?果真是自私自利至极!”
她猛地甩开他。
一面对她信誓旦旦,转头却与旁人许了婚约,将她耍得团团转,呆着原地等他。
倘若不是她进京才知真相,此时恐怕还在清水村傻乎乎地等着一个必定不会归来的人罢。
陆清鹊自嘲笑道,“出身高贵,便可以随意践踏旁人真心么?像你们这等人,若不是为了公事,我便是理都不会理!”
顾景渊呼吸急促起来,他眼眸眯了眯,“原来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好啊,怪不得在我面前与旁人这样亲密!你以为,你真的了解真相么?还不是你自以为是!”
陆清鹊气愤道:“殿下说得不错,我确实太自以为是,太相信你的话,以为自己果真得了什么珍贵东西,到头来竟是镜花水月。”
她忽然有些累了,连日的劳累她不曾觉得累,而今面对顾景渊,她只想远离,寻一个清净之地。
待到此事了结,寻出杀害父母凶手,她便离开官场,回到村子里去。
日子虽是清贫,至少安乐平和,不必被卷入这明枪暗箭的漩涡中去。
顾景渊低声道:“我与你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曾掺假,我之所以这般做,还不是因为……”
他忽然住了口,目光移向房门,似乎是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他苦笑一声,“罢了罢了。”
一连几日,二人没再说话。
临淮事务已将近尾声,郑知义的罪行证据也已齐全,之后便移交刑部,等待判处。
萧沐辰来找过陆清鹊几次,而后一日忽然开口,“我要走了。”
陆清鹊放下茶杯,“去哪里?”
萧沐辰看她一眼,“你只问我去哪里,不打算开口留下我吗?”
陆清鹊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我知你向来不愿受拘束,即便开口要留你,你果真会留下么?”
此时已过了立春,春寒料峭,仍有许多冰雪尚未融化,二人坐在亭子中,面面相视。
微风带着寒意,陆清鹊瑟缩了一下肩膀。
萧沐辰淡淡笑了一下,“即便我不受约束,可倘若你开口,我便为你留下来。”
“清鹊,我知晓有诸多心事,又不肯轻易为人道,若你信我,我也可以为你分忧。”
还未曾有人这样亲口对她说过,不知不觉已四年过去,若不是考官进京,她既不会重逢顾景渊,也不会遇见萧沐辰,亦或许是留在村子里,早就寻好了夫婿,早早成亲了罢。
她岂会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但她不愿耽误萧沐辰。
虽现今在朝中为官,可她深知朝堂之事风云诡谲,或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回清水村,过从前那样休闲自在的日子。
萧沐辰不会与她是一路人。
她轻轻叹口气,想多说些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糊住,“沐辰,我们做朋友便是极好的,多谢你帮我如此之多……祝你一路顺遂。”
有些事,她需得自己去做,再牵扯进他,对他而言属实不公平。
萧沐辰不言,紧紧捏着茶杯深深看进她眼睛里,从前他似乎都没好好看看她,如今一瞧,她眸子清亮透彻,闪动着光,当真迷人极了。
他心念一动,“清鹊,他不是你良配,你……”
他没题名道姓,她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陆清鹊唇角勾了勾,淡淡道,“我明白,我与他本就不相配,他出身高贵,皇家贵胄,本就该与官家大小姐相配。我即便考上朝官,可真论起出身,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人家的。”
她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清澈的茶水,眼眶有些泛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喜欢一个人,也是如此真心地等待他。
谁料想世事无常,并非人意能改变。
更遑论,他心中本就不曾有她。正如他亲口所说,不过是一段际遇而已,算得了什么?
她想起那日雨连天之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是了,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际遇,当不得真,他既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中,那口中曾承诺过的话,自然也是假的。
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萧沐辰摇摇头,神情认真,“你错了清鹊,何必这样看轻自己?你本就值得更好的人,他身份高贵又如何?也是有眼无珠罢了。”
陆清鹊淡淡一笑,颔首道,“多谢你的宽慰。”
正待此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一听见这熟悉不过的脚步声,陆清鹊身子忽然僵住了,手中茶杯晃了晃,险些撒出水来。
她不曾回头,可感觉身后好似有两道冷冰冰的视线牢牢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盯出两个洞来。
萧沐辰抬脸,神情淡然道,“殿下身子可好了?”
“自然是好了,否则怎么会听到你们这番谈话?”
听不出顾景渊是什么情绪,可陆清鹊总觉得他似乎是生气了。
顾景渊撩开衣袍,坐于陆清鹊身旁,有意无意看她一眼,“你们在聊些什么?”
萧沐辰摇摇头,“朋友之间一些闲话罢了。”
“闲话?”
顾景渊似笑非笑看向陆清鹊,“陆大人可还记得来临淮是做何?有事无事总与所谓的朋友混在一起闲聊,这便是为官么?”
“你!”
对上他深沉的眼眸,陆清鹊蹙眉道,“殿下不必如此,该做的我便都做了,倘若有疏漏之处,还请殿下指出,我务必改正。”
“是么?陆大人既然自荐来赈灾,就该事事考虑通透,事事心中有数。眼下虽已到了尾声,可难保不会出差错,何不去多加统筹兼顾,却日日与人喝茶谈天下棋,这岂是陆大人该做的?”
陆清鹊垂头敛眉,掩盖了脸上的愕然与不忿,手掌放在桌面之下紧紧握成拳。
“我知道了。”
赈灾队伍先行一步,顾景渊则只身南下前往雍和王番地,此行除去陆清鹊,他未告知任何人等。
只差人放出消息,三皇子殿下身体抱恙,不可轻易见风,故此众人以为他还在马车内。
一行队伍北上回京,一路上颠簸不停,但回程与去程心情截然不同。
她一心盼望着尽快见到叔父叔母,他们在府中应也是想念自己得很,估计也是望穿秋水罢。
想到这里,陆清鹊偷偷笑了,再次摸了摸包袱,那里面可是放了不少从临淮带的吃食,一样一样皆是她品尝过后认为味道不错买下来的。
越往北上,天气越是干冷,这种冷与南方的湿冷不同,虽然冷冽,可对于习惯了这种天气的陆清鹊来说,已是可以忍受的了。
她整日缩在马车内,除了会在马车停歇时候出来透透气,大多数时间便在座位上读书写字,也是一种自在。
小荷倒没那么坐得住,她不喜读书写字,时间一长,便掀开帘子坐在马车夫旁边,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过了淮河往北,便离京更近了。
连日劳累,无论是马匹还是人,都需要歇息休整,恰好附近有家客栈,众人便停驻马车,进了客栈休整。
“陆大人,陆大人!”
陆清鹊前脚刚踏进客栈门槛,后面便有人唤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旁的小荷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见到是袁行之,她小声道,“小姐,是袁大人。”
陆清鹊点点头,“嗯,你先进房间去。”
今日日头正好,给连日的寒冷驱逐了一些寒气。
客栈外面有供人休息的木桌木椅,陆清鹊掸掸灰尘,坐了下来。
“袁大人请坐。”
“敢问陆大人,这一路上,怎的不见三皇子殿下?”
听闻这一句,陆清鹊脸色未变,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凝神去看他,袁行之是个老官了,为人圆滑也会掩饰心底想法,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东西。
她叹口气,“他受了伤袁大人不是不知,却来问我是何意?”
“殿下需要静养,免除旁人打扰,眼下所有事务,还望袁大人多劳累了。您是朝中老官,见到的远在我们之上,还望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