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行之捋了捋胡须“陆大人折煞我了,我虽为官多年,也只能说是碌碌无为,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样的后起之秀?至于说统筹兼顾之才能,老夫比不得你们呐。”
日头正好,暖意融融,照在人身上令人昏昏欲睡,陆清鹊眯了眯眼睛,望向日头,那轮明亮的太阳平等地照耀着每个人,可总会有角落是它照不到的。
官场之中鱼龙混杂,裙带关系纵横,群党纷争,自古以来都是争权夺势之地,又有谁能从其中脱逃?
她看着袁行之,语气淡然,“现今临淮事务已了,袁大人有何打算?”
她说这句话,倒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的打算,仅仅是出于寒暄罢了。她想起叔父与众位官员谈论起户部事务时,便是常常这样问,而对方也未曾真正透露自己打算如何,而是简单略过此话题,转而谈起其他话题来。
“我年纪大了,比起你叔父还要再大上六七岁,即便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与我而言,余生能安度晚年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陆清鹊抬头去看他,对上了他的视线,他似乎是真的老了,眼皮松弛向下耷拉着,遮盖住眼睛上面,从眼睛里面透露出来的,不仅仅是圆滑世故,还有些别的什么。陆清鹊在脑中思索一番,他更像是一位自知天命的老人,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就像清水村里那些在村口大树下乘凉的老人一般。
可这幅看似慈祥的面容之下,又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事呢?他拥护大皇子,这几年又做了多少为害官员百姓之事呢?陆清鹊不得而知,她只是隐隐听过叔父与旁的官员谈话,要小心袁行之,他就像一只狐狸,惯用各种迷惑人的伎俩,使人落入他的圈套。
想到此处,陆清鹊道:“袁大人属实说笑了,您为官多年,吃过的盐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岂能就这样退出官场?”
袁行之干笑了两声,“陆大人,你与你叔父性情如出一辙,不,应该说你比他更聪明一些,懂得审时夺度,懂得韬光养晦知进退。还记得你叔父刚见我之时,锋芒毕露丝毫不加掩饰,险些遭到反党迫害。还是我,利用手中关系将他从浑水中解救出来。我也曾多次劝说过你叔父明哲保身,奈何他性子太过刚硬,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是过得如履薄冰,难啊。”
陆清鹊倒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事,她一直以为,叔父和袁行之势同水火互不相容,可现在听袁行之这样讲说,他曾经也是欣赏、庇护叔父的。记得去年冬日,他曾来府上劝说叔父拥护大皇子,除去为自己考虑这一层原因,应是也有一部分对叔父的担忧罢。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事,不是陆清鹊可以妄断的,或许从叔父口中所出的,又会是另一种说说法。
她但笑不语,“袁大人难道还看不出吗?叔父与您并非一路人,他不曾拥护过谁,也不会参与群党纷争,此事皆是圣上旨意,我们作为臣子,便只有遵从,难不成要推翻?”
“陆大人你还是太过年轻,像我们这些老臣,最会看朝中风向,见风使舵,这不免也是一种为官手段,不是么?”
话说到这里,陆清鹊便明白了大半,虽说他这样做无可厚非,可她觉得,既然为官,便至少有为官的样子,只是一味保守自身,何尝不是一种不作为?
她叹口气道:“袁大人想法我不可妄断些什么,我们自始至终不同,此事我不可再多说些什么了。”
袁行之点点头,转了话题,“陆大人,你还记得给老夫的那只暖炉么?颇为好用,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旁人都不在意什么,还是陆大人你心细,让我过了个暖和的冬天。”
陆清鹊甚不在意,“此等小事袁大人不必挂心,举手之劳而已。”
“老夫向来不愿欠人情,你既帮了我,我便与你说一件事,或能帮你什么。”
陆清鹊疑惑道,“何事?”
“关于三皇子和大皇子的事。”
陆清鹊猛地看向他。
“不必多想,老夫只是见你们若干人等尚且不知其中之事,倘若跟错了人,那可并非小事啊。”
陆清鹊斟酌片刻,“倘若袁大人说这些事是为了劝说我拥护大皇子,那我恐怕不能听从。”
“非也,拥护与否在于你自己,但我要说的,却是实事。”
陆清鹊静静看着他,“既如此,您便说罢。”
“坊间传闻,三皇子殿下并非圣上亲生骨肉,而大皇子殿下又出自先皇后,先皇后病逝后,圣上便有了立太子之意。自古储君之争便是残忍的,三皇子生身母亲并不得圣上多少喜爱,且因为传闻之缘故,圣上对他并不甚在意。直到后来他才能初现,圣上这才注意到他。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被大皇子追杀,一年多之后才回京城。”
陆清鹊点点头,“这些我并非完全不知,除去那个坊间传闻。不知袁大人说这些与我听有何用?”
“不止,陆大人可曾想过,无风不起浪,坊间传闻难道真的是空穴来风?大皇子追杀三皇子,又迫害曾拥护三皇子的云大人一家,陆大人可想过,圣上果真不知吗?”
陆清鹊后背一点一点起了鸡皮疙瘩。
“朝中已然分为两派,三皇子才能人人皆知,拥护三皇子的官员也并非不曾上书,为何陛下迟迟不立定太子?这般看来,陛下是何意,陆大人看不透吗?”
……
或许袁行之所说不假,大皇子行为如何,众人都心知肚明。可为何倾向于他?
一切皆源于陛下之心意,那位只手遮天、拥有全天下最大权势之人。
顾景渊有治国才能和策略,但这并不能使他增添一分被立的可能,反而被大皇子一党视为眼中钉。
陛下迟迟没有立定大皇子,也只是因为朝中众多官员明里暗里拥护三皇子殿下,他不能轻易下诏书罢了。
除去有无可推脱的理由,陆清鹊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可以使圣上改变心意。
一时间,陆清鹊心里情绪纷杂,如同三月柳絮漫天,却毫无头绪。
顾景渊确是辜负了她不假,可一码归一码,倘若他于此间败北,恐怕连封地都不会有,以大皇子的性情,务必会对三皇子一党进行严苛处置。
云大人一家便不是如此吗?
陆清鹊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此行顾景渊殚精竭虑,不曾懈怠,可这能算做什么呢?百姓对他感激戴德,而全然不能改变什么。
实在可悲。
夜里陆清鹊辗转睡不着,披上外衣想外出走一走,不曾想客栈大堂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将身子靠在门后,仔细探听,隐约听到有熟悉的声音说道,“陆……其余人莫要惊动。”
她心神一凛,便立刻明白过来,这支队伍里,除去她姓陆,再没别人姓陆了。
他们是冲她来的!
陆清鹊立马转身往客栈后院走,没走几步路,就迎面遇上了一个黑衣人。
她张口刚要说什么,对面的黑衣人二话未说,劈头一记手刀,她只觉后颈处一阵剧痛,随后身体发麻,便失去了知觉。
朦胧中有人在搬动她,她被封住眼睛,堵住口,绑住身体,既看不见,也说不出,更动不了。
她心跳如雷,冷汗直流,浸湿了衣衫,眼下唯有保持冷静才可寻找脱身之计。
直到几个时辰后,有人粗暴地将她眼睛上的布扯下来,一阵刺眼的光亮照进她眼中,她凝眸去看。
眼前景物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肥硕身影。
袁行之。
陆清鹊神色渐凝重,目光锐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倘若目光可以做为刀子,恐怕此时他身上得有百八千刀了。
袁行之还是昨日与她谈话时那副神情,看起来仍旧是一副平和慈祥的样子,可做出的行为却大相径庭。
陆清鹊不言语,目光有意无意扫视四周,这里四处破败,像是一处被人荒弃的老屋,渺无人烟罕见之地,他们选择在此地解决她,应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罢。
“陆大人莫怪老夫,这实在不是老夫所愿,政党相争,必定会有人流血掉头,虽说我看好你,可终归不是老夫说了算。今日你若不死,老夫也难交差啊。”
“……不必废话,只是我不明白,袁大人既有了杀心,昨日为何还装模作样与我说那些话?岂不多费口舌?”
她冷冷道。
被缚在身后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她猛地攥起了拳头,好似这样能给自己增一份气力。
陆清鹊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虽害怕至极,心里没底,可终归还是要给自己寻个活路,尽量多拖延些时间。
她尚且期待着,万一有人会来救她呢?
倘若今日真的折在此处,谁人能知?
叔父叔母还在京城等着她,若是知道她遭此毒手,该如何作活?
她双手被缚在身后,粗粝的绳子紧紧勒进她手腕中,磨得生疼,就算想动也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