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第2章 2 你长得和他很相似

艾萨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像是直接恢复了出厂设置。

只有他自己知道，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身体不要本能后退，才能直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报告长官，我是圣子殿下的粉丝，为此进行了基因整容，是入学前的事情，我的档案里有相关记载。”

Alpha默认了“长官”的称呼：“是吗？”

听不出他信或不信。

“那你还挺狂热，圣子殿下一共也就留下了几张模糊影像，你凭借这些信息，就能对基因进行改造，让外貌达到这种相似程度，很厉害啊。”

“如果您需要这位整容医生的联系方式，我可以找他要一张最新名片。”

——个鬼。

最好是直接把组织里的博士们的私人号码全都抄上去，全都一网打尽。

不过，除非这个Alpha真诚的有点另类，他的话语确实充满阴阳怪气，艾萨斯无法确认此人的立场，也不清楚他到底察觉了什么端倪，还是纯粹发现了一个巧合。

组织的行动虽然隐秘，但是布局越来越大，牵连甚广，以至于有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意味。或者眼前的人也是某个关联者，或者利益交换者。

那么，这是一句提点，还是一句警告？

深灰色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Alpha说：“东西送到，我的任务完成了，至于你——”

他看着艾萨斯的眼睛。

“至于你，最好谨慎择偶，尤其擦亮眼睛。”Alpha意有所指。

怪人。艾萨斯心想。

他没想到，会那么快再见到这个怪人。

遴选赛结束后，这一期预备军官就完成了全部的培训项目。无论是否优胜，都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岗位之中，形式上则由一场典礼作为培训的结尾，授衔仪式将给予他们荣誉，以及在未来浴血作战的勇气。

艾萨斯，这位遴选赛的冠军必须接受作为优秀代表致辞。

举办仪式的礼堂很高大，建成于二十年前，可容纳千人，墙柱上满是英雄传说的雕刻，这些死去的先灵用一成不变的目光注视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也注视一批批的军官从这里走向各自的战场。

艾萨斯来过这里，准确说，他作为艾瑟里恩来过这里。

那时候，有很多人围着他，气息庞杂，充斥着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记忆是那样短暂而模糊，他不知他为何到此，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一切无迹可寻，隐秘得像是艾萨斯的模糊幻想。

不是幻想。

他看向台下打扮光鲜亮丽的听众，尤其是前排几个遴选赛的优胜获得者，身上的制服统一挂着金红的荣誉勋章。

像新郎官。

艾萨斯为自己促狭的比喻感到不足一秒的愧疚，自然地开始致辞。稿子很短，正当他念到最后一段，打算三两句结束的时候，礼堂大门发出一声不容忽略的动静。

“轰——”

本该在典礼进行中保持关闭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午后刺眼的阳光侵入明显昏暗许多的室内，将站在门口的高大Alpha身影在红毯上拉成长条。

什么人？

艾萨斯本能望去，看不清他的脸。

一身戎装，逆光模糊来人的轮廓，却让他肩上的军衔更加耀眼，只是稳步走来，军靴的声音被地毯吸收，就无端有种不可被忽视的气质。

艾萨斯眯起眼，这个身影，有些熟悉。

是那个穿风衣的Alpha。

接着，人群骚动起来。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最高军衔，是凯洛斯将军！”

“他就是凯洛斯？”

这问出了艾萨斯的心里话。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眉头。

几乎所有人都在回头往后看，整齐划一如葵花向日，工作人员跑动起来，会场按耐不住的骚动，没人记得台上还有一个正在致辞的优秀代表。

艾萨斯视若无睹，继续念完他原定的句子，冷静地朝台下鞠躬。

这不影响他一心多用，一面观察着凯洛斯将军本尊，一面听取台下无法压抑的讨论声。

凯洛斯。

军部最高长官，叱咤风云的政坛人物，一直在追查围捕非法基因改造的强硬派，被组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是艾萨斯当前任务的核心目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光后面这半句，就足以让艾萨斯觉得他是个好人。

只是凯洛斯的风评也不能说是人见人爱，他同样也被称为无姓氏的贵族，践踏冠冕的暴君，与吃人血肉的领主沆瀣一气的背叛者。

骂得挺脏。

艾萨斯在来之前查过一些资料，知道这个人的部分信息，比如从军多年，比如曾是圣子的同僚，也有流言说他曾经追求过圣子，或许也有一段秘密的情缘。

但没想到，他会长成这个样子。

没想到那天见到的Alpha就是凯洛斯。

他来做什么？

艾萨斯直起身子，本想不着痕迹地再看一眼凯洛斯的正脸，却直直地撞进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他在看他。

然后面朝着艾萨斯，嘴角微微上扬。

【凯洛斯在对他笑。】

艾萨斯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

难以形容的情绪像只大手，瞬间握住艾萨斯的心脏，是身体的本能。

属于多年前亡者的记忆如同浪潮扑涌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一毫秒之中，他好像又回到了组织的实验基地里，从头到脚都浸泡在粘稠的培养液之中，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呼吸，只有思考，让他记得作为人的本能。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一千遍拷问就一千遍敲击在他那颗人造的心脏上，留下不可见的深刻烙印，他记不得许多东西，却也还记得一点，比如他真正生来担负的使命，是对抗【虚无】。

但那些都不是当务之急，面对凯洛斯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艾萨斯感到眩晕。

他好像被许多过往的碎片击中。但回过神来又什么也没想起。

空虚依然充斥着他的过去，只剩下混杂着紧张、难过、焦虑以及痛苦的心绪难宁。

心脏很痛。

他的心脏在叫嚣，它很痛。

可是，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想要奔下台，想要逃离，四肢却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情绪起伏之中，不能轻易动弹。

这时，凯洛斯已经走到了台下，阶梯的存在让他的视线基本与艾萨斯平齐。

当权者定定地看着他：“不要急着下去，我还有一份奖励，给予今年最优秀的预备军官。”

“你叫艾萨斯，对吗？”

艾萨斯不很确定自己回答的声音是否如常，只看见凯洛斯轻微颔首。

低沉有力的声音传遍礼堂。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副官。”

羡慕、嫉妒以及惊讶的目光落在艾萨斯的身上，他愣住，被情绪冲垮的理智逐渐回流。

什么意思？

一群人打破脑袋才能当他直属部队的小兵，他，一个新人，就因为拿了一场遴选赛的冠军，一步登天，荣升将军副官？

连跳十三级的不是关系户，是断头台！

他只能说：“感谢长官赏识，这是我的荣幸。”

凯洛斯回以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而艾萨斯很快明白，这代表着更大的麻烦。

首先，万众瞩目下被破格提拔，并不代表就会身负重任。

以凯洛斯的身份地位，副官的位置自然不止一个，他有很多深受信任的手下，每一个都做着比艾萨斯更有价值的工作。

或许，他并不需要多一个名为艾萨斯的副官。

所以没有人和他交接工作，也没有人需要他做什么。

艾萨斯在凯洛斯的休息室里有一个工位，起初以为自己的工作就是端茶送水，但这位将军事务繁忙，行踪成谜，艾萨斯甚至没有在军部再见过他。

他乐得清闲，在屏幕上敲击给组织的任务报告。

如果说有谁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升感到高兴，那一定都整整齐齐坐在组织里边。要不是还顾及着不要被军部发现，恨不得每天都与他联系，想弄清楚凯洛斯到底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艾萨斯写，绿色。

能够工作摸鱼是一件好事，前提是没有克隆基因并发症。毫无眼力见的头疼和晕眩会出现在任何时候与可能的场合，干扰他搜集情报的行为，既包括组织的信息，也包括凯洛斯本人的。

这就涉及他所面临麻烦的第二个方面，成为众矢之的。

艾萨斯报道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同事的态度基本有两种，一种是疏离，一种则是敌意。并且他隐隐感觉到，那种敌意可能是因为凯洛斯的提拔，为他毫无疑问的属于凯洛斯的派系。

也因为艾瑟里恩，那位曾经的圣子殿下与这里很多人都有过同僚情谊。

他不止一次听见那句“你长得和他很相似。”

只是长得相似吗？

艾萨斯只会在心里这样说，又拿那套狂热粉丝的人设出去蒙混过关，偶尔遇到同好者，还要多聊几句圣子的爱好与经历。

比如，柠檬？

关于艾瑟里恩喜欢什么食物，艾萨斯其实不记得那么详细的东西，他甚至都无法从记忆中挖掘与凯洛斯的任何过往。

他只是对于这一类的气味感受深刻，似乎他的记忆碎片在这种味道里浸泡了多年，酿成一种酸涩的苦味。

反正艾萨斯不喜欢。

他更喜欢食堂饮料机中加入致死量糖分的泡泡牛奶。

Omega们总在那里排队，看见他后就会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艾萨斯不很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却有人试图将这些流言传到他耳中。

比如，将军找了一个很像圣子的替身，是个不会发情的Beta，正适合摆在休息室里当花瓶。

“花瓶”艾萨斯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每日的主要工作，也就是给自己接水，觉得这个谣言似乎真有几分逻辑，只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搞一个只能看的花瓶是不是有些浪费？

也没见到凯洛斯对他做些什么，难道说，这就是当权者的财大气粗？

那样的话，艾萨斯很羡慕，并建议他搬家到组织的实验基地去，一次性集齐各种版本手办，还是等比高复原的。

于是他看向这位好心的传话者，露出一个新人应当有的羞涩笑容：“如果将军能喜欢我的长相，是我的荣幸。”

“你，你甘心做别人的替身？”

艾萨斯故作惊讶：“我都主动整容了，什么意思你不懂吗？”

好心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意思？也告诉我听听。”

是凯洛斯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