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第3章 3 最合适的替身

凯洛斯和其他人一样亲手端着餐盘，外套披着，衬衣的扣子也解开两个，状态放松。从跟在他身后真正的副官神态来看，这位将军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艾萨斯叉子上还有一片腌黄瓜没有送进嘴里，被人抓包的尴尬只梗了他一瞬。

“长官好。”

先前和他搭话的那个文职人员早就脚底抹油，艾萨斯不知道现在搬着餐盘就走是否有点刻意，观察周围空位倒是多得很。

但凯洛斯就选中了他身边的位置，身后几个人也落坐周围，但都没有这样近。

袖扣撞击的声音响在耳边，这位将军大概一伸手就能把艾萨斯手里的叉子夺下来，再反手捅进他眼睛里。

“你了解艾瑟的喜好，”艾萨斯第一次听见他使用这个昵称，“他也喜欢这个。”

牛奶只剩一个杯底，艾萨斯迟疑地喝了一口。

不是柠檬？

这个人，和艾瑟里恩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的是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一段未公开的恋情？

而凯洛斯还在问。

“你想做他的替身？这倒是个有前途的想法。”

艾萨斯看这人说着还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他想，看来确实只是传言。如果有真情，怎么会用这样轻浮的语气说话。

“没有，只是希望能够和圣子殿下更相似一些，是追星的行为。”

深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那是傲慢和审视的眼神。

艾萨斯就意识到，这个人当真在思考他作为替身的可能性，至于是哪个方面的替身，是用于情爱，还是政局，又或者有别的什么用处？

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张嘴想问，却看见凯洛斯的眼神在瞬间下落，对方伸出一只手，亲呢地替他整理衣襟。

艾萨斯眨了眨眼。

他的背后冒出来“啧”的一声。

艾萨斯闻身转过去，离开凯洛斯的手，感觉耳根有些痒。

一个穿蓝衬衣的中年A，点了点那张金属的餐桌，十分高调的模样。是近来风名鹊起的某个政客。他一接近，周围不管是不是军部的用餐者都走了许多。

“就在这里陪你的新情人？还是制式餐盘，看来这位让将军阁下不太满意啊，连个小灶都不舍得给。”

凯洛斯已经自然地收回手：“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最近的新情趣？”

此时凝固的气氛可与情趣这个词完全不搭边，其他几个副官起立，立即有了一种和两位长官言语间谈笑截然相反的紧张气势。

艾萨斯低垂着眼，接受着蓝衬衣的目光打量。

“哟，还真跟大家传闻的一样，和那位一模一样，好好把握你的整容技术，别泄漏出去，要不然拿什么来留住我们潇洒多情的将军阁下？”

他伸手去挑艾萨斯的下巴，被凯洛斯拦了下来。

“你少动手动脚，别把我的人吓跑了。”

“就算长得像，你的人也不少了，跑一个还有源源不断的补上来，何至于像你这样大费周折地提上来，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么，春心复苏啊大将军。”

“关于我的新闻，哪个方面的都没少过，你有什么屁就放，别打扰我和我的小情人。”

艾萨斯的手捏住餐盘的边缘，接到凯洛斯那个意有所指的眼神，默认了他的新“身份”。

蓝衬衣摸了摸下巴：“你认真的？好吧，是有点合作想找你谈谈。”

凯洛斯收起脸上的笑，拍了拍艾萨斯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你先回去，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

艾萨斯如释重负。

不过等他在休息室里捱到下午三点，转场到凯洛斯的办公室门口，并没有人回应他的敲门。艾萨斯戳了戳电子门锁，蓝光闪过，机械声报出语音：“虹膜验证通过，请进。”

他狐疑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这里的权限，还以为他只能呆在那间休息室里。

实验基地里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能刷开这道门吗？

他走了进去，办公室的外间设计成会客厅的形式，只有沙发椅和空无一物的茶几，连一盆虚拟投影的绿植都没有。

艾萨斯此前以为他自己工位所在的休息室，名义上属于凯洛斯、实际使用者是副官们的那间，色调已经足够死板沉闷，没想到这里的黑白灰色调更要令人窒息。

足以给每一个造访者带来足够的压力。

里间的门关着，不知道人在不在。

他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日光从一侧照在艾萨斯脚边，分不清是模拟，还是真实。

突然，门里传出一阵巨大的响声，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

艾萨斯抬起头来，隐约听到一句。

“失窃？研究院的人是傻子，把其他人也全当傻子耍吗？”

这声音不是凯洛斯的。

他想继续往下听，里面的人却不再处于情绪的顶峰，声音压低了许多，只有零星几个字词还算清晰。

“残次品……”

“基因。”

他听到了。

艾萨斯坐在原地，背挺得笔直，放在大腿上的右手微微动了动，两根手指无声地敲击，靠近内间门口的沙发脚下，一道影子慢慢拉长。

更多声音汇聚。

“诺克提斯家族没有后人，他们不能依靠血缘关系复制圣子殿下的天赋。这让他们眼馋得很，只能从源头下手，研究院的人不肯透露事故处理进度，也不知道基因母本泄漏了多少。”

“谁让我们的好将军当初没有和圣子留下后代，你一个Alpha就不能强——”

“放尊重点！”

“哈，那我只能指望军部介入了，等到研究院的人自查自纠处理完，大街小巷都得是克隆体，我真不敢想象一个顶着圣子脸的傻子在街上朝我流口水。”

“你可以闭嘴了。”是凯洛斯的声音。

艾萨斯的手指蜷缩起来，盯着自己的足尖，那道几乎覆盖了整条门缝的影子立刻听话地缩回黑暗之中，消弭不见。

OB序列是所有克隆体中最成功的序列，他们的外形和母本很相似，甚至绝大多数都觉醒了天赋，除了克隆并发症的基因病，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但实验基地里还有更多序列，有些外形上存在残缺；有些虽然与圣子同为Omega，但没有天赋。还有更多的克隆体大脑无法发育，不能苏醒，即便睁眼也是失智失能的残次品。

艾萨斯不确定那些序列的实验品是如何处理的。

凯洛斯他们发现了吗？

他要如何推动他们的调查，从中获利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需要时间计划，但是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突如其来。

内间的大门砰地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副官，目光落在艾萨斯身上，没有讶异。

艾萨斯心中咯噔一下，听他说：“有人潜入，定位显示在本层，你去A108资料室，配合其他人行动。”

只来得及看到凯洛斯一个淡然的颔首，艾萨斯领命起身，门外训练有素的军官们在警报声中奔走，整栋大楼都开启了戒备模式。

也不知是什么胆大包天的毛贼选择直接偷袭军部大本营，艾萨斯甘拜下风。

他面无表情地赶到A108资料室，这里存放机密等级一般的纸质档案，高大的合金架子紧密排列，需要启动机械才能翻找特定的区域，几乎没有藏身的地方。

没有开灯，他直接让影子蔓延出去，后者在一个方向停了下来，一根触角讨好地卷上他的手腕，示意这里有发现。

他看过去，角落里一道门缝，隐隐有光。

资料室还有暗门？

那道门开得很蹊跷，艾萨斯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躲藏，他招了招影子，戒备地走进去。

是一间陈列室，只有四面墙上镶嵌着的高大展览柜，空无一人。

艾萨斯眯起眼，在明亮的灯光下，扫视了一圈柜子里的内容物，看见几张照片。

上面的人穿着二十年前流行的风格，朝着前面露出很自然的笑容，是个非常开朗的年轻男性。艾萨斯很熟悉那个人。

是艾瑟里恩。

但他记忆里没有这样的照片。

旁边放着零碎的物件，水杯、手表之类，都很寻常，甚至还有几套衣服，隔着柜门不知道材质。另外还有几排收纳箱，不像是被打开翻找过的样子，都很整齐，可见主人的爱惜。

没有其他发现，这时，影子在资料室的另一侧找到了一扇对称的门。与刚才截然不同，暗淡的灯光下，可以见到许多盛满幽蓝溶液的半人高罐子。

他认出来，是培养皿。

仪器运行的滴声缓慢，每一下都敲在最脆弱之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艾萨斯苏醒的地方，那个深藏于地下的实验基地。

不，这比那里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数以百计的玻璃培养皿中，悬浮的不是成体，而是一颗颗头颅，或睁眼，或闭眼，全都脸色苍白，有着相似的五官。

是艾萨斯的脸。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红点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电光火石间，艾萨斯往旁一滚，同时弹射影子，玻璃炸裂的声音近在咫尺，震耳欲聋。

他身侧的培养皿应声而碎，头颅落在地上溅起水声，化学试剂的味道瞬间散开，刺鼻极了。

偷袭？

艾萨斯不悦地打了个响指。

这样昏暗的地方，可是【逐影】的领域。

影子很快得手，一声狼狈的惨叫传来，那个偷袭者握不住枪，红点摇摆不定起来，附近几个培养皿在混乱中被接二连三打碎，液体流了一地，到处都是翻滚着的头颅。

艾萨斯觉得自己的基因在震动，恶性反胃，他感受到影子口中的猎物突然静止，了无声息，皱起眉。

自尽？

他走过去，只看见一具飞速溶解着的尸体，散发出浓酸的臭味。脸已经残缺不全，艾萨斯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组织派来的同伴，任务没有配合这一项，很显然，他也没有任何同僚互助的情谊。

还是趁着尸体没有完全溶解，交给军部处理吧。

他这么想着，让影子将尸体卷起来，自己皱着眉扫视培养皿中的头颅，感到极度的麻烦，不知道正常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会是什么反应。

而就在这时，残余的培养皿折射出一道刺眼的金光。

艾萨斯敏锐地转过身。

影子在他身后呜咽一声，旋即在空中消散开，那半具尸体“当”地砸在地上。

是神圣系的天赋？

只有它能够完全克制丰穰与梦境，是影子的天敌。

谁？

艾萨斯没有看见人，他在腰间摸索着配枪，还未拔出就感到一阵巨大冲击迎面而来，速度太快，他无法避开，一下被狠狠地贯中，整个人朝着后面飞去。

“咚——”

艾萨斯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后背几乎麻木，一些液体顺着他的腰背流到脚下，不知道是粘稠的溶液，还是他自己的血。

晃动的视线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过来。

艾萨斯的心跳如同擂鼓，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又是凯洛斯。

又是逆着光，不过这一次，他的表情并不好看。金光在他指尖闪烁，下一秒随着他的动作弥散开来。

艾萨斯被一把掐住脖子提离地面，被迫与那双灰眼睛目光平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搜查。”

艾萨斯挣扎，但无法逃脱Alpha有力的桎梏。

“搜查这些头颅，你的亲朋好友，或者说，你的同类？”

那声音轻描淡写，艾萨斯却如临大敌。

他知道了。

组织，克隆体，他的那些底细。

“不，将军，我和他们……我和他们不一样”。他尝试为自己辩解。

“嗯？”

“我是说，我的身份很特殊，将军，我身上有您可以利用的价值。而我也有想要达成的目的，这与您要做的事情不冲突。”艾萨斯说得很艰难，但不说，就来不及了。

“你想与我合作？”

凯洛斯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阴影将艾萨斯笼罩起来。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

事实上也是如此。

“是的，将军。”

那位将军的手指落在他眉心，这个距离，只要凯洛斯发动天赋，艾萨斯有一百条命也救不回来。

可是他却不紧张。

他奇异地冷静下来，辨识着凯洛斯眼底的情绪。

【他不会杀我。】

这是艾萨斯的判断，他没有更多的根据，只是本能地从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读出这一句。

“说说你的目的。”

“我要推翻那个克隆我的组织。”

“这也算你的父母了吧，这么狠心？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们才不是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是……

眼前闪过一片树林，是他从未关注过的记忆碎片。

艾萨斯跪坐在地上，顾不得锐利的玻璃碎片会刺伤双腿，只是剧烈地咳嗽，脖子上火辣辣的，头脑的晕眩冲击让他几乎看不真切凯洛斯的脸。

只有那双眼睛，清晰到冷酷。

艾萨斯抬起头，说：“您不需要绝对信任我，只要能用好我这一颗棋子就足够了不是吗？因为我，和圣子殿下是最相似的，而组织傲慢地以为他们是我的造物主，绝对想不到我会主动背叛他们。可我想要的只是自由，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自由。”

凯洛斯没有动。

他审视着艾萨斯的眼睛：“你能为我做什么？”

“替身。”他说，“不管是哪方面的替身，我都能做。”

艾萨斯朝着他，照着记忆里的肌肉运动方式，努力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