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第1章 1 他已回到此处

头很疼。

一想到上一个叫艾萨斯的克隆体那呈现基因病晚期症状，长满青紫斑块的膨胀尸体，艾萨斯的头就更疼了，甚至有点想吐。

他揉了揉因为这场赛事而保持十九个小时暂未进食的胃部，面无表情地灌木丛背后站起来，环视四周。

丘陵草地，一片森林，越过溪流，山体上还有洞穴，哪里都可以躲藏。

艾萨斯已经拿到了标志胜利者的信物，同样的东西还有九个，但比赛的规则是必须决出最后一个存活者才能结束。他们要冠军，这场比赛却完全地沦入了垃圾时间，不要叫“预备军官遴选赛”，建议改名“躲猫猫之打死也不出声”。

艾萨斯很羡慕那些已经淘汰出局的同期，现在可以美美躺在床上等待毕业分配结果，而不是在这个除了参赛者一切都是虚拟的地方发呆。

倒不是很困，在培养舱里睡的时间太久，没有一个克隆体会贪恋睡眠。

纯粹是太无聊。

他决定适当地抛弃一些沉默成本，包括已经等待的十九个小时，还有他被组织派来顶替上一个克隆体，16号身份时所定下的基本方略——低调。

去它组织长卷毛大爷腿的维持人设。

艾萨斯受不了了，他必须立刻把赛场上剩下的参赛者找出来，一个个丢到虚拟赛场外边去。反正拿着信物，就能在毕业分配中选择前往凯洛斯将军的直属部队，这是绝大多数参赛者的心愿，也是组织交代的基本任务。

“进入他的部队，找机会接近他，监视他，最好，杀了他。”博士喜欢歌剧的语调，却令艾萨斯作呕，“这就是你诞生的意义。”

艾萨斯认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其他的克隆体一样，接受这段开机语音作为人生信条。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令他区分于其他的艾萨斯，区分于组织实验基地中任何一个序列的克隆体的秘密。

他，OB-克隆体017号，拥有部分被克隆本体的记忆，或者说，是前世的记忆。

不过现在的艾萨斯还用不上这个秘密。

他招了招手，地面的影子里冒出一团黑色的泡泡，它在变形，最终定格成一只折耳朵的小狗，黑色的脸上看不见眼睛，亲热地用脑袋蹭蹭主人的军靴。

影子很兴奋，艾萨斯想拿到一枚信物完全用不上它。现在的出场让影子蓄势待发，蓬勃的战意随着黑暗的绵延四散开来。

梦境系天赋，【逐影】。

上一个艾萨斯也有这样的天赋，一个很特别的，接近于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敌人【虚无】形态的天赋，这也是艾萨斯被选为顶替16号的主要原因。天赋是人类先祖与古老神明交易的产物，随机恩赐在幸运者身上，却不是复制基因就能拥有的，至少，以现有技术还不能。

艾萨斯的感官也随着阴影逐渐发散，他脑海中的地图逐渐扩大，比例随之缩小，如同俯瞰世界的神明，其上的树林正在褪色，流水露出数据的本来面貌，代表生命的坐标呼之欲出。

一个，两个，艾萨斯在心中默数，九个。

他睁开眼，将影子收回，让它在手腕上盘旋成一圈，向最近的点位迈出步子，开启他的收割行动。

艾萨斯不会知道自己在十二分钟里轻松淘汰掉九个持有信物的参赛者这一举措，在之后的十年二十年里始终是论坛上噩梦传说一般的存在。事实上，他压根没有论坛的账号，16号可没把这东西传回组织。

他只是感到愉悦，轻轻松松用枪托敲中倒数第二个参赛者的后颈，影子在他手上无聊地转了一圈，发出一声猫叫，好像在抗议没有自己出场的时机。

剩下的最后一个参赛者就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个有一把纤细柔韧的腰身、长相相当漂亮的年轻人不费一颗子弹，也不使用天赋，就干掉自己盟友的全过程，张了张嘴：“Omega？”

艾萨斯脸上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他用湛蓝色的眼睛看向对手，实在是没什么表情：“现在是Beta。”

那个人露出奇怪的表情。

这可不是死人的最后记忆，艾萨斯意识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管不了这个人被淘汰后会出去说些什么，抿了抿嘴，送了他一颗虚拟子弹。

遴选赛结束。

艾萨斯睁开眼，摘下接连意识的头盔，眼前的景象是室内，只有头顶隐隐作痛不变如初。

是基因病的早期症状，实验基地一直尝试解决这个问题，目前的成果嘛，单他这个序列就死了二十几个克隆体。

有时候艾萨斯会觉得，就算他终有一日会把组织推翻，将实验基地砸个稀巴烂，最好也得是等他们解决掉这个问题再说。退一万步看，组织在基因科学的研究上实在要领先官方和贵族控制的私人机构少说二十年。

艾萨斯这辈子不想再英年早逝了。

可惜没人能听见他这个愿望。

反而还有傻逼跃跃欲试要给他找麻烦。

他走出房间，一眼对上个方圆脸的锡纸烫，反手就把门拍上，那个Alpha往后一躲，好悬没被削掉脑壳。

艾萨斯为此感到真诚的惋惜。

这个Alpha的名字他不记得，地位也不重要，和任务基本无关，如果要说身份，那就是他名义上的前男友，16号的真爱。

艾萨斯刚来到这里时，被这傻逼丢过来的一瓶信息素香水熏到差点原地升天，就认真反思过到底是自己的基因有问题，还是16号就应该拿脑子里的水去沙漠造绿洲。OB序列的克隆体都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但不是没有鼻子，模仿信息素味道的人工香水就像是在滂臭的塑料上浇了一罐子廉价糖浆。

他心有余悸，却总不能不出去，只有再次打开门，今天的味道是正常的。

“什么事？”艾萨斯毫不掩饰排斥。

那Alpha却一改之前的口吻，亲切地像是要原地复合——艾萨斯认为那是灾难，他听见这人说：“我听说你得了优秀……”

艾萨斯瞥他一眼，提示道：“你上次说的是，‘一个平庸懦弱的Beta，空有一张脸蛋，连信息素都闻不到，还是别想着爬少爷我的床了，给你点味道，回头别捧着我的靴子吸得那么入迷’，是不是？”

他的复述平铺直叙，毫无音调起伏，让原作者的脸一块红一块白：“我是说，我是说……”

艾萨斯再次打断他：“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没有兴趣，让让，我要出去。”

Alpha不肯退，依旧堵着门，艾萨斯的影子就不再客气，从地上暴起，形似一条凶恶的巨蟒，朝这人亮出了锐利的獠牙。那Alpha吓得颤了一下，还强装镇定，警告艾萨斯不要在这里斗殴，他的优秀会被取消。

这个倒是。

艾萨斯抱住手臂，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滚开点。”

Alpha就不，非但不走，还从背后掏出一捧荧光色的玫瑰花，扎着粉红色的丝带，递到艾萨斯鼻子下：“跟我复合吧，艾萨斯！”

灾难真来了。

艾萨斯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色这会臭到什么程度，只想打开Alpha的手。那一句吼得实在大声，附近本来就聚集了一些等待遴选赛最终结果的人，而热闹对人这种生物天然有着不可抵抗的吸引力，他们很快聚拢在走廊上，还有不嫌事大不明就里的人开始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又有人大喊一声：“没有信息素的AB恋才是真爱！”

可不是么，要加上信息素，那只能是人命惨案了。

艾萨斯的脸越来越黑，抬脚就要跨过门槛，依靠影子的力量把这个Alpha挤到一边去，Alpha却不死心地来拉他的手：“你不喜欢吗？你以前总是给我送玫瑰，我以为你很喜欢，特意选了这个颜色。”

艾萨斯用力甩开，冷冷地说：“麻烦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行不行？”

“还是你觉得你现在前途光明，我已经配不上你了？我告诉你，我家里是贵族，我是长子，是要袭爵的，错过了我，就算是凯洛斯将军的手下也找不到这么好的Alpha，别忘了你只是个Beta！”

人群中出现了嘘声，不知道为谁。

艾萨斯用感到奇怪的眼神看他：“关你——”

这时，他话语的后半截与另一道声音重合，被淹没过去，人群的后方走出来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那不是这里的制服，既不是学生，也不是□□。

是一个有着深灰色眼睛的男性Alpha，看长相大概二三十来岁，气质往上要再成熟十年左右。

他说：“关你什么事？”

男人的目光落在艾萨斯的脸上，话却是对着Alpha说的：“他的确有光明的未来，你可就不一定了。”

“你是谁？”Alpha反问道。

艾萨斯也想问。

“一名观众。”他说，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从风衣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圆形的物件。

艾萨斯认得那个东西，过去的十九个小时里，他都揣着相同的物件，是遴选赛的胜利信物，只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版本。

这个人往上轻轻抛了抛信物，朝着艾萨斯露出一个算得上友好的笑容，只是笑意根本无法融化那双深灰色眼睛里的坚冰。

艾萨斯很清楚这一点，为此，他对这个人保持警惕，不明白他的意图。

“我看了你的比赛，打得不错，尤其是最后十二分钟。”他说。

同时，手腕轻轻一动，信物朝着艾萨斯的方向飞来，后者还未动，脚边的影子就按耐不住，等不及主人的命令便自作主张，化作一只欢脱的小狗跃向空中，一口衔住，只是它的主人现在没空嘉赏或者责罚，接过信物的动作甚至有些僵硬。

影子和他很默契。

为什么？

我认识他？

不，我的前世，认识他？

这个人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而是说：“马库斯上校让我把这个给你，优胜者的纪念品。”

马库斯上校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负责人，围观的人群听见这个名字立刻都安静下来，有几个甚至转头离开。

“谢谢。”

艾萨斯有些迟疑地道了一句，就见这人朝他的方向走近了两步，彻底将捧花的Alpha隔绝在艾萨斯视野之外。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Alpha比他几乎要高了一个头。

男人微微低头，用很轻的声音说话，里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你长得很不错，像一个二十年前死去的人。圣子，艾瑟里恩·诺克提斯殿下，你认识吗？”

艾萨斯的头皮一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