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装置三部曲 第332章 第 332 章

通讯器中，一片死寂。

——对方，应该是设置了静音。

威尔斯没有开口催促，背着手，站在虚拟舷窗边，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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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龙母舰舰长室内。

指挥台后的楚寒玉，头戴着脑机接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威尔斯。

楚寒玉深知这轮谈话至关重要，涉及那个陈年旧案的来龙去脉，既然呈栋答应她旁听这次对话，她便要全力协助他达成目标。

威尔斯的头盔上安有脑电波监视器，可以令卢米捕捉到他的实时情绪波动。卢米也同时记录分析威尔斯面部的微表情，并由此而辩别每句话的真伪。

随着威尔斯的讲述，事情的原委越来越清晰。

楚寒玉听得心惊肉跳，一阵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203登星战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她的眼泪不由得簌簌滑落。

坐在她对面的韩呈栋的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他放在指挥台上的双手已经攥紧成拳，目光死死盯着楚寒玉面前的提示灯。那里一直是绿色——威尔斯的叙述基本属实。

当威尔斯愤怒的指责他父亲韩济世和他对乔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行径是如此的冷血无情时，韩呈栋终于无法承受，他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洁白的空天军制服瞬间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他单手扶额，缓缓趴在了指挥台边。

楚寒玉按下【消音】，惊呼出声——“呈栋！”

‘咔哒’一声，门口卢奇的机甲收剑入鞘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气闸门左右一分，在门口站岗的卢奇两步闯了进来。

卢米的温柔女声响起：“韩舰长，卢奇说，您生命体征不稳定，请问，您需要我的医疗救助吗？”

楚寒玉已经飞快地绕过指挥台，示意卢西立刻呼叫医疗机器人来舰长室，打发卢奇去淋浴间取来几条热水润湿的毛巾。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精神濒临崩溃的韩呈栋。

威尔斯的这番指责，直指韩呈栋内心作为一名军人，对荣誉与职责的无上信仰。

韩呈栋此前从未质疑过自己站在正义的一端。虽然他也厌倦永无休止的战斗，渴望回归家庭，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作为联盟军人所负有的光荣使命。

然而，威尔斯的指控，让他的信念出现了裂痕。

“我，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吗？一千多平民。都是老弱妇孺。” 韩呈栋的精神一时间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

他脑海中，正飞快的从记忆中调出当日大战结束后的场景——当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伤员和己方阵亡将士身上，对那几处被摧毁的敌方基地，他，吝啬到没有多看一眼——表面上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团团的细碎的陨石残片漂浮半空，地面碎石狼藉。

但是。

如果，威尔斯所言为实，其时，正有上千平民被活埋地下，等待救援。

他们当场展开挖掘，也许躲在一些封闭舱室中的幸存者，还可以生还。

但，他们没有。

那些幸存者，该是有多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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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呈栋很快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尽管他脸色苍白如纸，仍是按下了【接通】。

“咔哒”一声轻响，韩呈栋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沉重。

“威尔斯将军，你可能也知道，2274年7月，因为我请求调任第二舰队的调令未能及时下达，不得不暂时卸任翔龙母舰代理舰长。”

“空天军总部便临时征调我的飞龙护卫舰去清理日渐猖獗的地球、火星与小行星之间的海盗袭扰。2274年7月28日，泊于火星附近的我们，接到一份来自空天军总部的加急军情通报——近期，有一股海盗在这一航线上活动，劫掠商船，并扣押人质勒索赎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情报指出，这股海盗装备精良，是联盟叛军残部，他们最近劫持的人质都被带往并关押在编号为203号的一个小行星上。”

韩呈栋轻咳了一声，嗓音也沙哑了几分。

“随情报附上的，是一份203基地的详细火力配置图，标明了指挥部、通讯站、及地牢位置。我们注意到，地牢的位置被标注在通讯控制中心的下方，那里距离敌军指挥部有一定距离。参谋团队分析后认为，最优方案是，第一轮炮火直接摧毁敌方指挥部，在混乱中，登星部队可以突袭地牢，营救人质。我同意了这个作战计划。”

他叹了口气，道：“当时，萧天桦曾经提议，第一轮打击由B-30轰炸机完成——这样可以在对地表目标打击的同时，同时对基地设施进行扫描，以确认情报准确性。”

“但，这份情报的备注显示，火力配置图是情报员在两个星期前刚刚获取的。威尔斯将军，你也知道，陨星基地的防御系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行大幅升级或改动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为了保持突袭效果，提高营救人质的成功率，参谋部建议放弃这一环节。”

“我们……完全不知道第一轮攻击的目标其实是居民区。那份情报，仅将那整片区域标记为指挥部，根本没提到，那里还有地下建筑。”他停顿片刻，声音苦涩，“因此，我在轨道打击时，选择了效率更高的集束炸弹，而非……激光炮。”

他的语气越发沉重：“至于通讯屏蔽，这十分蹊跷。我的护卫舰为了阻断敌方地面部队之间的联络，的确屏蔽了全部民用信道。但，我们没有屏蔽军用信道——战斗中，我需要和空中和地面部队保持联络。而且，屏蔽是单向的，如果地面有全频道通讯发出，飞龙护卫舰的通讯台应该留有通讯记录。可是，自始至终，我们并未收到任何来自地面的求和或投降信号。”

“威尔斯将军，我是萧天桦上校。我带来了当日飞龙主机的全部通讯记录，等会同您复盘时，我可以同您一一核实通讯记录。” 一直沉默的【萧】字图标亮起，一个沉稳，清亮的男声传出，是地球一区的标准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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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时，敌军‘指挥部’的地面建筑已经被彻底摧毁，生命探测仪显示无人生还。” 韩呈栋的声音罕见地颤抖起来，“如果，那里有大量的地下建筑，集束炸弹的轰炸很可能导致地下隧道立刻坍塌……”

“由于情报中，完全没有提到那片区域有地下建筑，因此我们……就没有展开搜救。”

韩呈栋打了一个寒战。

他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喉头泛起的咸腥，接着说道：“当时，我并没有发现这个失误——因为，我们当日没有抓到一个俘虏，他们全部拼死抵抗，没有人投降。”

“那一战，我痛失了一位生死与共的好兄弟，第四特种大队伤亡过百。”

“我和魏博文悲痛万分，愤怒又困惑——为什么在一次看似常规的人质解救行动中，突然会遭遇这样一股如此强劲的海盗？他们不仅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甚至连最先进的点对点防御系统都配备齐全，而且操作非常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些设备。”

他苦笑一声，道：“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对手竟然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第十二空战大队的残部。而操纵那套点对点防空系统的人，竟然是你这位翔隼舰上的飞行部主官！”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这么多年了，每次我回想起这场战斗，都无法释怀。我当然会为情报中出现如此重大的漏洞而感到愤怒，但是我更多的时候是反思我自己——如果当时，我能更加谨慎些，是否可以挽回那些战友的生命？我认为是我被之前轻易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我的大意和冒进，最终酿成了这场惨痛的失败。”

韩呈栋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全息投影中威尔斯那正在眺望星空的忧郁双眸，他似乎并未专心倾听，但是韩呈栋心知威尔斯和他目前的心境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被人利用后的出离愤怒。

他冷声说道：“可是，听了你今天讲述这件事的始末，我才意识到，这场战斗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不论我之后是胜是败，从我的护卫舰发出第一轮齐射开始，那个隐藏幕后之人就已达成所愿，让你对我，对联盟产生无法释怀的仇恨。而我……”

他不无自嘲的轻哼一声，“他们算盘打得真不错，把我和我的兄弟们当成了一把乘手的杀人刀！”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决绝：“威尔斯将军，如果此事真的如你所说，我绝不会饶过那个策划这一切的人——即便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203基地那些无辜惨死的平民，我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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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时器指向18:00。

韩呈栋显然决定按时结束这场谈话。

“威尔斯将军，萧天桦上校刚刚登陆陨石星球。接下来，你可以同他核实一下203登星战的各个细节。我明天还有陨石收集任务，必须去准备。明早八点，我们可以再聊聊火星二号事件。”

语毕，他果断地切断了和威尔斯的音频通话。

虚拟会议室中，韩呈栋目光扫向一直静静旁听的萧天桦：“天桦，我需要休息一下。请替我好好招待威尔斯将军，和他核实203登星战的细节。虽然他不太可能对你使手段，你也要加点小心。”

“韩舰长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萧天桦立正敬礼，眼中也是泪光闪烁——显然，他的内心，也同样悲痛万分。

楚寒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来到韩呈栋身边，将一杯温热的茶递到他手中，让他漱漱口。

随后，她俯身帮他脱下染血的军服，轻声细语地说：“卢米已经呼叫了医疗机器人，你先躺在座椅上休息一会儿。”

不等韩呈栋回应，她便不由分说地将座椅调整成休息模式，将他安置躺下。

韩呈栋意外地顺从，机械地接受着她的安排。然而，他的双手却情不自禁地蒙住了脸，眼角的泪光微微闪动。

楚寒玉的通讯终端突然震动，一条来自萧天桦的置顶讯息弹了出来：

“寒玉，请你千万不要再责怪呈栋，好好安慰他吧。他不用别人说，心里肯定已经十分难过。他是那样一个眼中不揉沙子的人，最看不得无辜的人惨死。”

楚寒玉盯着讯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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