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的钟声在身后悠悠远去,宣告着旬日一次的休沐开始。
顾守渊收拾好书箱,方羽已一阵风似的卷到了她案前,那双圆而亮的眼睛瞪得更大,满是兴奋:"守渊姐姐,可算等到了!西市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湖州狼毫,还有你上次说的那家兵器铺子,咱们定要去看!"
她话音未落,旁边已传来一声温软的轻笑。顾守渊身侧,一位穿着月白襦裙的姑娘款款起身,她面容清秀,气质娴静,正是博士之女陈婉。她身旁还立着一位神情爽利的青衫姑娘,是国子监司业家的孙小姐。
"瞧瞧方妹妹这性子,怕是早就坐不住了。"陈婉笑道,语气亲昵自然,"守渊,明日讲武要用的《舆地志》,我已让人抄录了一份,放在你书箱里了。"
"有劳陈姐姐。"顾守渊颔首。这份顺手而为的体贴,正是她们如今友谊的证明。
方羽已迫不及待,一手挽起顾守渊,一手竟也自然地拉过陈婉:"知道陈姐姐待会要去见未来姐夫,不耽误你!我们就先走一步啦!"说着,便活力十足地将顾守渊往外拖。
陈婉被她说得脸颊微红,笑骂了一句"贫嘴",便与孙小姐一道,笑着看她们离去。
---
休沐日的西市,人流如织,喧嚣鼎沸。
方羽果然目的明确,先是冲进文墨店,为顾守渊精心挑选了两支上等湖笔,顾守渊付了钱,又直奔一家信誉颇佳的兵器铺子。
顾守渊对刀剑无甚兴趣,却仔细选了几件合用的皮护腕和一个结实耐用的牛皮水囊——这些都是讲武时能用上的实用物件。
"接下来是马匹!"方羽兴致高昂,"讲武岂能无好马?我知道官营的马场在哪!"
官营马场占地广阔,空气中弥漫着草料与牲畜特有的气味。方羽如鱼得水,围着几匹健硕的骏马打转,与马夫熟络地交谈着蹄铁、马镫的优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远处,一位穿着鹅黄锦裙的少女正试图驾驭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那马却突然焦躁起来,猛地扬蹄长嘶,不受控制地冲向场边拴马的木桩!少女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正是户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李芸。
"小心!"
方羽反应极快,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她身手矫健,看准时机,一把扣住缰绳,全身力气下沉,硬生生将那匹惊马的头颈勒得偏向一侧。
顾守渊不会武艺,无法上前硬撼,但她目光如炬,立即发现李芸的右脚仍卡在马镫中,若被拖行后果不堪设想。她当机立断,抓起旁边料槽里的一把豆料,用力撒向马头前方。马匹被食物分散注意,冲势稍缓。
"松开脚蹬!身体向左滚!"顾守渊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慌乱中的李芸下意识照做。就在她身体滚落的瞬间,方羽瞅准机会,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捞了下来,踉跄几步,稳稳放下。
李芸惊魂未定,衣衫凌乱,发髻也散了,脸颊因惊吓和羞愤涨得通红。她猛地甩开方羽还扶着她胳膊的手,呼吸急促。
场面一时寂静。李芸咬着唇,目光复杂地看向顾守渊——那眼神里交织着后怕、难堪,以及一丝被看穿狼狈的恼怒。她最终垂着眼,对着方羽快速而含糊地道:"......多谢方姑娘。"语气别扭,却终究是道了谢。至于方才出声指导她的顾守渊,她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在匆匆赶来的丫鬟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嘿!这人......"方羽叉着腰,有些不满。
顾守渊却已走到那匹渐渐平静下来的白马旁。她没有先去安抚马匹,而是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马蹄铁边缘——这是检查蹄铁是否松动或藏有铁钉的习惯动作。
蹄铁安装稳妥。但就在她准备起身时,目光一凝。马蹄铁与蹄冠连接的缝隙深处,沾着几点不起眼的暗蓝色污迹,细看之下,竟是些微小的、带有金属光泽的结晶粉末。
"这不是普通的受惊。"顾守渊心想,用随身携带用于记录的小刀,小心地将那点粉末刮取到随身携带的桑皮纸袋中。
方羽凑过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顾守渊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旷的马场。马匹无故沾染上这种东西,绝非偶然。"有人不想让她舒舒服服地去秋猎?"
方羽猜测道,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守渊姐姐,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顾守渊将纸包慎重收进袖袋,望向李芸离去的方向,眸色黑亮
"你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吗?"
方羽猛地闭上嘴,瞪大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一阵风吹过空旷的马场,卷起几根草屑。方才的喧嚣惊险仿佛从未发生,只余下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顾守渊将那个小小的纸包,紧紧攥在了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