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容婉遥早早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素衣,怀里揣着昨日整理好的纸稿和计划书,便快步出了门。
她沿着巷子一路疾行,心里已有成算:想办报纸,光靠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必须找人帮忙,组建起第一支“记者队”和雕版印刷小组。
可现实远比她想象中棘手。
她先去了坊间最熟悉的纸坊,那是父亲常年采购纸张的小作坊,掌柜的与她家算是老相识。
她刚开口提及“雕版印刷、批量刻字、定期出纸”,掌柜的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地道:“婉遥,你爹是不是还欠着人钱?你怎么也胡闹起来了?你说这纸要印什么?字都刻好了还费这么多工夫,谁买单?这玩意儿能卖出去?”
容婉遥耐心解释,她说得头头是道,还把报纸版面、内容、售价一一画给掌柜看。
可掌柜依旧满脸狐疑,直摇头:“这世上哪有人肯花钱买张纸,只为看点子?别怪叔说话直,你真要做,怕是吃力不讨好。”
她只好谢过告辞,又去找了邻坊的两个年轻小工,一个原本在雕版作坊帮父亲打下手,另一个常年在书肆帮忙抄书。
两人一听她说“刻字、排版、印刷、采风”,更是一头雾水。
“婉遥姐,你说的这事,我是真不懂。雕牌匾我会,写字儿也成,可这要天天采消息、写在纸上、还得四处分发……谁家会买呀?”
另一个挠头,低声嘀咕:“你不是闹着玩吧?这要是干不成,工钱还发得出来么?”
她甚至去了旧时常来光顾的染坊,想找会做账的二娘帮忙,二娘听她诉说了一番,只觉得新鲜:“你可真敢想!你要是真办成了,咱们这条街就真要热闹了。可我家里那几个小的还要养,我不敢随你冒险。”
整整一天,容婉遥穿街走巷,几乎把所有能说得上话的手艺人都问遍了。
可无论她如何解释“采写新闻”“定期出纸”“大家合作分成”,在旁人耳中,都不过是一场不着调的异想天开。
没人愿意第一个吃螃蟹,也没人愿意把家里那点稳妥工钱换成不知能否兑现的新鲜把戏。
夕阳西下时,容婉遥独自一人走在巷口,手里的纸稿被翻得起了毛边。
她脚步渐慢,望着热闹市集归家的行人,心头却一时说不清是苦还是涩。
但她并没有放弃。
容婉遥在傍晚时分回到家时,身上的衣角都沾了些灰尘,鞋底还带着巷尾新泥。
她几乎走遍了整条东坊的作坊与店铺,从纸坊到雕刻作坊,从染坊到小书肆,连街边茶摊上偶尔写字卖字的秀才都问了一圈。
她将手中纸稿翻来覆去地递到每个人眼前,耐心解释着每一项流程和分工。
她讲得很详细,从雕刻字版到油墨印刷,从写稿采风到每日分发,每一道工序都清清楚楚,甚至将未来可能获得的银钱分红也一一道明。
可她每一次说完,面对的却都是摇头、狐疑、劝诫,甚至有些人干脆摆手道:“婉遥姑娘,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买卖,真的靠不住。你家还欠着债呢,别再胡闹了。”
也有人好心相劝:“这世上谁会花钱买写满字的纸?你一个姑娘家家,想出风头也得看时势。”
有人怕赔本,有人担心被笑话,有人只当她是在天马行空,不敢第一个吃螃蟹。
今日整整奔波了一日,容婉遥一无所获。
她没能说服任何人,也没有一个愿意陪她试一试的人力。她握着那份边角卷翘的纸稿,叹了口气,低头快步走回家中。
她知道,这一战,她输得彻彻底底。
但她也明白,有的事,哪怕全城都说荒唐,总有人要先做一回“笑柄”,才有可能成为后来人的榜样。
夜色降临时,容婉遥坐在自家院墙下,望着头顶的昏黄灯火,心头反复权衡着下一步的法子。
几经奔走,她明白了,这城中最缺的不是聪明人,而是第一个敢迈出新路的人。
忽然,远处巷口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低语。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挤在墙角,一边抱着肩膀取暖,一边眼巴巴地望着街上热腾腾的馄饨摊。
他们脸色蜡黄,衣裳破烂,有的还打着补丁,浑身灰扑扑的,看上去与这个灯火通明的京城格格不入。
容婉遥想了想,便起身从家里翻出几文散钱,又快步赶到馄饨摊,点了几碗热汤面和馒头。
她将食物端到那群乞丐跟前,笑着将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一递过去。
乞丐们起初还有些发愣,见没人抢食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又跑到街口小铺,买了两件旧棉衣,顺手搭在其中两个年幼的小乞丐肩上。
风微微吹起,旧棉衣裹紧在身的几个乞丐团团围着一盏小油灯,警惕又好奇地看着容婉遥。
她坐在低矮的石阶上,眼中带着笑,语调温和,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思。
“你们在这条街头流浪多久了?”容婉遥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不疾不徐,“这里白天人多,夜里冷,街坊巡夜的人凶不凶?晚上睡觉安全不安全?”
她没有像寻常好心人那样直接施舍一番就走,也不说什么大道理,而是一连抛出几个简单却直击生活本质的问题。
年长一点的乞丐缩了缩脖子,想了想答道:“以前巡夜管得不严,后来管得紧了,被赶过好几回。白天还好,夜里老有人闹事,丢东西的时候多。”
容婉遥点头,顺手记在心里,又问:“今儿白天见官兵巡逻了吗?有没有谁被带走,或是谁吵起来闹事?”
这回有个瘦高的乞丐插嘴道:“官兵今早去了前头茶摊,抓了两个偷钱的,喊了半天。”又有人附和:“前些天东巷的铺子失了火,还是我们看见的,喊了人才救的火。”
容婉遥越听越认真,她没有急着打断谁,而是不断追问细节。
谁先喊的,官兵几时到的,失火的铺子是哪一家,救火时有没有人受伤。
乞丐们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羞怯慢慢变成兴奋,甚至争着说出自己看到的小事。
“你们比谁都清楚哪家失火,谁家丢了鸡,哪户人家的米降了价。”容婉遥微笑着,声音低缓但坚定,“这些事,若不是你们说出去,谁会知道呢?你们其实是这城里消息最灵通的人。”
她把这番话说得极为自然,不带一丝夸张,眼神中只有认真与信任。
“以后谁看不起你们,谁才是真正的傻子。你们给我送消息、送报纸,就是我的‘眼’和‘脚’。你们干得好,将来就不是乞丐,而是‘信差’、是‘记者’,是最重要的伙伴。”
容婉遥拍了拍手里的纸:“我这里有一件活,只要你们愿意做,不但能吃饱穿暖,说不定还能让你们抬起头做人。我的名字叫容婉遥,家里做雕刻营生。我打算办一份报纸,要有人帮我传话送纸、收集坊间消息,还要有人帮忙分发。”
“你们愿不愿意试试?”
那些乞丐面面相觑。片刻后,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抬头怯生生问:“婉遥姐姐,真能挣银子吗?”
容婉遥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你们肯试,我先给工钱。将来这生意做大了,你们便是最早跟我一起的人。谁说乞丐不能出头?只要你们肯学肯跑,不比谁差。”
她的话语里带着信任和鼓励,乞丐们从一开始的狐疑,到慢慢露出几分期待和羞赧。
终于,那个小乞丐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试试。”
容婉遥把手里多余的馒头一人分了半个,又带着几人回到自家院里,将旧被褥搬出来让他们落脚。
夜色下,她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些新伙伴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心头慢慢变得踏实起来。
她明白,有些人哪怕在尘埃里,也会发光。她要带着这些最底层的人,一起把第一个报纸送进这个古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