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遥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银两赶往城中市集。她没敢耽搁,将每一笔开销都算得清清楚楚。
她先去纸坊定下了两捆上等毛边纸,又在墨店挑了耐用的印泥和上好刻刀。
容婉遥想到要拓印、要雕版,还特意在木材铺挑了些轻便结实的梨花木,又买下几只旧油灯,准备夜间赶工时用。
余下的钱,她买了几件能御寒的旧衣和干净布巾,连带给乞丐们添置了几双新草鞋。
回到院中,乞丐们已经等候多时,有的正围着火盆搓手,有的低头拨弄新棉衣上的补丁。看见容婉遥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几人满脸好奇,忍不住围上前。
她先让大家吃了热腾腾的馒头,把新草鞋一人一双分下去,然后指着院落中央摆好的木板、刻刀和毛边纸,清了清嗓子,认真道:
“你们既是我的同伴,就要学会做正经营生。今日咱们要学两样本事:第一,是如何帮我采消息,记下大街小巷发生的事;第二,是学着雕刻、印刷,把纸上写的内容刻出来,再拓印成报纸。”
她说着,将一张画好版式的草图摊在地上,讲解每一栏、每一格都代表什么。大伙一开始有些拘谨,没人敢动手,生怕弄坏了什么。容婉遥干脆自己拿起刻刀,刻下头条的第一行字,让大家轮流试着按笔画刻下去。
她又教他们如何分辨消息真假,怎么去街口、茶馆、米行打听新鲜事,什么样的话要记清楚,什么样的传言要仔细核实。
她耐心引导:“谁家失了鸡、哪户丢了钱、哪里起火了、官府贴了告示,这些消息你们每日都能听见,回来后就按时跟我说一遍。说得仔细,写得清楚,就能多拿工钱。”
有胆大的乞丐试着提问:“婉遥姐姐,要是我只听说了半句,不知道真假怎么办?”
容婉遥笑着鼓励他:“你可以多问几家,再核实一遍。若只听个大概,就记下时间、地点、听谁说的,回来交给我。我们要做的,是让整条街的人都信服我们的消息,不能乱传。”
她讲得生动有趣,偶尔还举例前世跑新闻时的趣事,乞丐们听得津津有味,渐渐放下拘谨,认真学起刻刀和写字,有几个小乞丐甚至抢着去街头打探新消息。
第三天清晨,天色尚灰,街市才刚开张。容婉遥早早将乞丐们唤起,给每人分好干粮,衣襟里别了半块蜡板和一截炭笔。
她领着众人出门,沿着城东的大街一路走去,边走边讲:“真正的新闻,得自己看、自己听、自己问,不能只靠传话。今日你们随我跑一趟,先学着怎么找新鲜事,怎么把见闻记下来。”
一行人来到热闹的集市口,清晨菜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边偶有小贩被官差盘查,远处酒肆门口几个伙计因货物破损吵成一团。
容婉遥指着街口:“听,有人在吵架。你们先别急着凑热闹,先听听是因为什么事。”
年长一点的乞丐自觉站到人群外,侧耳细听,回来后低声道:“是酒肆的伙计说夜里丢了酒坛,怀疑是送货的摔坏了,掌柜还没认账。”
容婉遥点头,让其他人轮流去靠近不同的小摊,有的去茶摊,有的混在菜贩中。
她现场演示如何悄悄记下对话、观察每个人的神情,有时则主动拦下一个衣着体面的妇人,笑着搭话:“大娘,可知昨夜那边铺子出了什么事?官差为何今日巡得勤快?”
有的乞丐学着她,憨憨地笑着去讨水喝,顺带套出铺子涨价、城门口查路引等消息。有几个孩子本能地机灵,回来说:“今早米价涨了二十文,是因为昨夜粮行被查了仓库。”
容婉遥一一记下,不时纠正他们的问题——“问清楚时间,要讲地点,别只听大人说,也得自己看看有无告示。”
她带他们去了巷口茶棚、南街药铺、北市的小戏园。每到一处,都细细教导:“有的事要自己看,有的要问人,有的要核实。听见一桩旧事,不妨多问两家,核对前后是否一样。”
一上午过去,众人手中的小蜡板和炭笔上都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信息。有的小乞丐兴奋地说:“婉遥姐姐,我刚见巡夜的官差和铺主在私下说话,还偷偷递了银子。”
容婉遥点头,将各人收集的消息汇总,挑出重要的讲解:“今日这条街的头条,就是粮行被查,影响了米价。明日谁还想多赚工钱,就试着自己去多问两家,别光听一个人的话。”
众人看她写写画画,讲得清楚明白,渐渐都乐在其中。有胆大的小乞丐终于主动说:“婉遥姐姐,我明天能不能去城南打探?我有个叔叔在那儿看车棚,说不定能问出点别的。”
容婉遥笑意温暖:“当然能。只要你们肯问肯学,这世上最厉害的消息就藏在你们脚下的路里。”
傍晚时分,院中亮起了昏黄的油灯。乞丐们围坐在火盆边,每个人怀里都攥着今天用心记下的小蜡板和纸片,脸上带着兴奋又拘谨的光。
容婉遥坐在他们中央,神色认真,听大家轮流汇报。
年长些的阿旺先开口:“我去北市酒肆,听掌柜说他们夜里丢了三坛酒,还因为这事跟送货的吵了一架。掌柜怀疑是店里的伙计偷喝,今天闹得挺大。”
容婉遥点点头:“这件事好,写清楚时间、酒肆名字,查查往年有没有类似的偷酒事件。咱们能多问一句掌柜平时对伙计如何,说不定有别的内幕。”
瘦高的阿顺慢吞吞道:“我早上在城门口,看见官兵查路引比平时严,问了看门的老王头,他说是因为前两日有小贩被偷了货,城里丢东西的人多了。”
容婉遥笑着点他:“你细心,能多问问附近摊贩,有没有亲眼见过偷盗,或者最近治安有无变好。”
小豆子有些羞涩地举起纸条:“婉遥姐姐,我去菜市场问了卖米的,今早米价涨了。原来是粮行被查,说是有人偷藏陈米。还有人家吵着说以后米价还要涨。”
容婉遥微微一笑,认真记下:“你问得很对,这关系到百姓的生活。明天去粮行附近再多问问,看看有没有新告示贴出来。”
大伙陆续把各自打探的消息都念了出来,有人写了官府新贴的布告,有人记了新来的书院先生收徒的传闻,也有人记录了茶摊上几个大户人家争执的闲话。
容婉遥听得格外仔细,有的点头,有的追问,有的则耐心讲解:“传闻可以写进‘市井闲话’,但头条要真事、要查得准。谁写得最细、问得最多,明天就能多分工钱。”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群本来颓唐的孩子和老人,此刻眼里全是期待与骄傲,心里涌上一阵温热。
“你们今天干得太好了。”容婉遥声音轻快,笑容真切,“你们第一天上街采新闻,就能带回来这么多线索,比我还厉害。以后再多留心细节,谁敢瞧不起你们,咱们就用报纸给他看看。”
院子里一片安静,乞丐们在她的夸奖下逐渐挺直了腰背,眼里第一次多了几分自信和成就感。
乞丐们吃过饭后,三三两两聚在角落,小声讨论着今天打探到的消息。
容婉遥则独自坐在堂屋的方桌前,将一叠纸片和蜡板上的线索、信息,逐条整理出来。
她左手摊开草纸,右手执笔,将大家汇报过的每一件大事小情一一归类:粮行查仓、米价浮动、城门盘查、酒肆失窃、巷口新布告、书院招生……再按要紧程度与百姓关心排序,定下头条和副栏。
分好内容后,她又召集众人过来,指着摊开的草图道:“这次的头条,咱们写粮行查仓、米价变动。副栏写城门盘查和酒肆失窃。其余消息收在‘市井闲话’一栏。每个人负责一样,把你们知道的细节写全,写准。”
年长的乞丐负责整理头条,小豆子写菜市米价,阿旺补充巷口治安,两个力气大的小伙子负责铺纸、磨墨和帮她固定木板。剩下的小伙伴则轮流打水、擦桌子、帮忙修整刻刀。
容婉遥亲自执刀,在木板上细细雕刻。她下笔极稳,刀锋游走间,字字工整有力,既保留了报纸的规矩排版,也兼顾了易读和美观。每雕好一栏,她便让一旁的小伙伴帮忙拓印试样,再纠正可能的疏漏。
一连忙了几个时辰,堂屋灯火未熄。她耐心讲解每一步工序。哪里该加重刀锋,哪里要留空防止渗墨,怎么平整纸张,如何均匀按压拓印。
大家分工明细,各展所长。有人擅长写字,便负责编写新栏,有人手稳眼尖,专做雕刻辅助,有人跑得快,负责准备第二天的送报线路。
天色将明,第一批用汗水和心血制成的《风朝晓报》终于铺满了桌案。淡黄色的纸上,每一行字都分外清晰,头条醒目,副栏细致,最后还留了一个小小的“市井闲话”,写着乞丐们口中最接地气的故事。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院子里一叠崭新的“风朝晓报”被小心地分成若干摞。
容婉遥将众人召集到院中,分给每人一叠报纸。
她一边将余下的银钱仔细收好,一边郑重其事地开口:“咱们的报纸定价二十文一份,这价格比一碗馄饨还便宜。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买得起,不管是茶馆里的伙计、挑担的苦力,还是巷口的车夫,都能掏得起这个价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新鲜和跃跃欲试。
容婉遥见状,声音清脆地道:“你们记住,推销的时候要说清楚卖点——咱们的报纸内容新鲜,比茶馆说书还快,市井里的大小新闻、官府的告示、粮行米价的变动,什么都有。家里没空跑遍全城,有了咱们的报纸就能一张纸看全。”
“价钱公道,不坑人。谁要是嫌贵,你们就说‘今日头条独家,城里就这一份’。还可以告诉他们,后面还有‘市井闲话’,连大户人家的趣事都有,错过可就要等明天了。”
她又补充道:“第一天大家分批去不同的市集、茶馆、酒楼门口、小摊前推销。别强求,能卖一份是一份。你们谁卖得多,回头多加工钱。”
乞丐们听得眼睛发亮,有几个原本胆小的孩子也摩拳擦掌,仿佛今天要去闯一场新天地。
天刚亮时,一群人便各自散开,抱着报纸奔向京城的不同角落。有人站在菜市场口,高声吆喝:“风朝晓报——今日头条,米价变动,粮行查仓!只要二十文!”
有人在茶摊边低声劝说路过的车夫:“大哥,买一份吧,明儿你想知道什么都能第一时间看见。”
一开始,买报的人不多,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则笑着摇头。
可没多久,有人买了一份,边走边读,见内容细致,不仅写了市井要事,还有趣闻逸事,便把消息带到了更多人耳朵里。
于是又有人凑过来买,菜贩子、挑夫、酒楼伙计、甚至茶馆掌柜,都开始来凑热闹。
不到中午,第一批“风朝晓报”便卖得一张不剩。推销回来的伙伴们抱着空纸袋,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兴奋与骄傲。
容婉遥数了数剩下的零钱,又看着大伙满头的汗水和灿烂的笑脸,眼中全是温柔的鼓励。她笑着高声道:“你们今天做得太棒了!只要咱们肯干,明天会卖得更多!”
院子里响起一片掌声与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