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外卖养你啊 第19章 第 19 章

天桥日落带来的余韵，在顾云深的心底盘旋了数日。那种脱离既定轨道、被强行拉入一场纯粹感官体验的陌生感，并未随着夕阳沉没而消散，反而像一粒投入静湖的石子，持续漾开细微的涟漪。他开始意识到，在林星身边，他那套依赖逻辑、分析和秩序的世界观，似乎总在遭遇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挑战。

周三晚上，顾云深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林星的信息。

「顾老师！您晚上忙完了吗？(?????)」

顾云深看着那个略显幼稚的颜文字，指尖顿了顿，回复：「刚结束。」

信息几乎秒回：「那太好了！我带您去个地方呗？保证跟上次看日落不一样！是另一种热闹！」后面跟着一个兴奋地蹦跳的兔子表情。

顾云深下意识地想拒绝。夜晚的时间通常用于阅读和整理白天的思绪，或者干脆放空大脑，为第二天储备精力。“热闹”这个词，对他而言几乎等同于“干扰”和“消耗”。

但他打出的字却是：「哪里？」

「城东夜市！就离您学校不远！那里有全城最好吃的烤猪蹄和冰粉！九点刚开市，现在去正好！」林星的文字都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热切。

夜市。顾云深微微蹙眉。那是一个与他生活轨迹完全平行的世界。嘈杂，拥挤，卫生状况存疑，充斥着在他看来无意义的消费和喧闹。他上一次踏入类似的地方，可能还是十几年前的学生时代，被同学硬拉去的。

理性的警报在脑中响起，列举着无数个不该去的理由。

然而，另一个声音，一个被天桥落日悄然唤醒的、对“林星的世界”抱有好奇的声音，在低声反驳。他想起林星描述夜市时闪闪发亮的眼睛，想起他提到烤猪蹄和冰粉时那毫不作伪的向往。

「好。」手指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

「太棒了！(?▽`) 那我们在夜市东入口碰头！我二十分钟就到！」

放下手机，顾云深看着书房里冷色调的灯光和整齐码放的书籍，恍惚间觉得刚刚那个答应去夜市的自己有些陌生。他换了身更不起眼的深色外套，走出公寓，融入初秋微凉的夜色中。

夜市所在的街区与他一贯活动的区域风貌迥异。还未走近，喧嚣的声浪便已传来——混杂着各种小吃的叫卖声、人群的谈笑声、锅铲碰撞的铿锵声，以及劣质音响放出的流行歌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浓烈的气味，有油脂炙烤的焦香，有香料辛辣的刺激，有糖分的甜腻，还有人潮涌动的体味，所有这些气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原始的生命力场。

顾云深在入口处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景象，一种本能的排斥感油然而生。这里没有秩序，没有安静，没有私人空间，一切都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和嘈杂的声浪下。

“顾老师！”

一声清亮的呼唤穿透喧嚣。林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见到他的欣喜。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薄款卫衣，看起来更利落了些。

“您到啦！快，我们进去！”林星眼睛亮晶晶的，自然地侧身，示意顾云深跟上。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踏入一个未知的战场，迈步跟上了林星的步伐。

一进入夜市的主干道，感官瞬间被淹没。拥挤的人流推着他们向前，各种声音和气味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顾云深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眉头紧锁，努力在人群中维持着一点可怜的间距。

林星却如鱼得水。他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回头确保顾云深没有跟丢，脸上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洋溢着一种回到主场般的放松和快乐。

“顾老师，您看那边，那家臭豆腐排队人最多，他家调料是秘制的！”

“哇！今天有卖糖炒栗子的，好香啊！”

“小心小心，这边地有点滑。”

他像个最称职的导游，一边引路，一边兴奋地介绍着，语气里的熟稔和喜爱毫不掩饰。

他们在一个卖烤猪蹄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光着膀子、浑身是汗的壮实汉子，正熟练地翻动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猪蹄，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孜然辣椒面的味道霸道地占据了一片空气。摊位前围满了人。

“老板，两个猪蹄，一个多加辣！”林星熟络地喊道，然后转头对顾云深解释，“他家的猪蹄先卤后烤，外皮焦脆，里面糯得很，特别入味！”

顾云深看着那油光锃亮、调料厚重的猪蹄，以及摊主那布满油污的围裙和手，胃里微微有些翻腾。他的饮食向来清淡精致，对这种看起来过于“粗犷”的食物，本能地保持距离。

林星付了钱，接过两个用纸袋装着的、热气腾腾的烤猪蹄，递了一个给顾云深，眼神期待：“顾老师，您快尝尝！小心烫！”

顾云深看着递到眼前的猪蹄，犹豫了一下。他不太习惯在这种环境下，站着吃东西，更不用说是这样一种……与他日常饮食美学相去甚远的食物。但林星那双充满分享欲的眼睛，让他无法轻易拒绝。

他接过纸袋，触手是滚烫的温度和油腻的质感。他学着林星的样子，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预想中的油腻和不适并未出现。外皮确实烤得焦香脆韧，内里的胶质软糯粘牙，卤料的咸香和烤制后的烟火气完美融合，辣椒面的刺激恰到好处地打开了味蕾。这是一种直接、猛烈、毫不迂回的味觉体验，与他平日里品尝的那些需要细细品味、层次分明的菜肴截然不同。

“怎么样？好吃吧？”林星一边大口啃着自己那个，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嘴角沾着辣椒粉和油渍，眼睛笑得弯弯的。

顾云深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这一次，幅度大了些。他不得不承认，这种食物，在这种特定的环境里，确实有一种奇特的、让人放松的魔力。

接着，林星又带他去吃了冰粉。透明的冰粉淋上浓稠的红糖水，撒上山楂碎、葡萄干、花生碎，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清甜冰爽的口感，恰好中和了烤猪蹄的油腻。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随着人流缓慢移动。林星会跟相熟的摊主打招呼：“张阿姨，今天生意好啊！”“李叔，新进的这水果看起来不错！”那些摊主也都会笑着回应他，有时还会顺手塞给他一小块试吃的糕点或者几颗刚炒好的板栗。

顾云深沉默地跟在旁边，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了林星与这个嘈杂世界融洽相处的能力，看到了那种建立在无数次微小互动上的、朴实无华的人情往来。这与他在学术圈里那些彬彬有礼却界限分明的社交，完全不同。

在一个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位前，林星被一套造型憨态可掬的陶瓷小猫摆件吸引了，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摊主是个笑眯眯的老奶奶，说十块钱一个。

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放下了，对老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我再看看。”

顾云深注意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爱和不舍。他几乎没做思考，上前一步，拿起那只林星刚才看过的、头顶有撮黑毛的小白猫摆件，对老奶奶说：“要这个。”然后利落地付了钱。

林星愣住了，看着顾云深将那个小摆件递到他面前。

“顾老师，您……这……”

“拿着。”顾云深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看你喜欢。”

林星看着那只陶瓷小猫，又看看顾云深，脸上慢慢泛起一层红晕，不知是夜市灯光映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接过小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瓷面，低声道：“谢谢顾老师。”

顾云深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恰好看到了，恰好有能力满足那个瞬间的喜爱，仅此而已。但看着林星那副珍而重之的样子，他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们又逛了许久，吃了铁板鱿鱼，喝了手打柠檬茶，林星还试图拉顾云深去玩套圈游戏，被顾云深以“概率太低”为由理性拒绝，引得林星哈哈大笑。

越往夜市深处走，人流越密集。在一个拐角处，一股人潮涌来，顾云深下意识地侧身想避让，后背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迅速而有力地抓住了他的上臂，稳住了他有些失衡的身体。

是林星。

“顾老师，小心点！”林星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关切。

顾云深身体微微一僵。他不习惯与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尤其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林星的手掌很有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支撑感和灼热的体温。那股属于年轻人的、充满生命力的热意，似乎顺着接触点，迅速蔓延开来。

林星似乎也意识到这举动有些逾矩，立刻松开了手，脸上掠过一丝赧然，眼神飘向别处，耳根却悄悄红了。

那一刻的接触短暂得如同错觉，拥挤的人流很快将他们重新隔开一点距离。但手臂上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却清晰地烙印在顾云深的感知里。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的张力。

从夜市出来，已经接近午夜。喧嚣被抛在身后，世界重新变得安静。秋夜的凉风一吹，带走了一身的烟火气，也让过于亢奋的感官逐渐冷却下来。

两人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一时无话。林星怀里抱着那个装着小猫摆件的纸袋，嘴角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走到分别的路口，林星停下脚步，看着顾云深，眼睛在路灯下依然很亮：“顾老师，今天……谢谢您陪我逛夜市。”

他的感谢很真诚。顾云深能感觉到，林星的快乐，不仅仅来自于食物和热闹，更来自于“分享”这个行为本身。

“嗯。”顾云深应了一声。他顿了顿，补充道，“烤猪蹄，味道不错。”

林星立刻笑开了，像是得到了最高的褒奖：“是吧！我就说很好吃！”

“回去吧，不早了。”顾云深说。

“好！顾老师再见！”林星挥挥手，抱着他的小猫，脚步轻快地转身跑开了。

顾云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慢慢转身，走向自己那栋安静得多的公寓楼。

回到书房，熟悉的冷清和秩序感重新将他包裹。书桌上摊开的文献，空气中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都与几个小时前那个嘈杂、浓烈、充满生命力的夜市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他脱下外套，似乎还能闻到上面沾染的、若有若无的油烟和香料气味。手臂上，那被短暂握住的感觉依稀还在。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寂静的街道和远处阑珊的灯火。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夜市的一幕幕——林星在人群中灵活穿梭的身影，他举着烤猪蹄时满足的笑脸，他小心翼翼捧着陶瓷小猫时珍重的眼神，还有那短暂却有力的触碰……

这一切，混乱，无序，甚至有些粗俗，却充满了鲜活的、滚烫的、他久违了的——“生活”本身的气息。

他原本清晰的世界边界，在今夜，似乎又被涂抹上了几笔浓重而陌生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