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外卖养你啊 第18章 第 18 章

新保温饭盒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云深和林星之间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数日才缓缓平复。林星对待那个深灰色的饭盒，如同对待一件传世珍宝，每次送来早餐时，都会小心翼翼地擦拭外壳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里闪烁着显而易见的珍爱。他用它给顾云深带早餐，自己也终于用上了那个旧保温桶的“升级版”，吃上了热乎的午饭。顾云深看在眼里，那份因“失衡”而产生的焦虑，终于被一种细水长流的、温和的满足感所取代。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进入了一种更加松弛而默契的阶段。早餐的时光依旧短暂，却不再仅仅是食物的传递和简单的寒暄。林星的絮叨里，开始夹杂更多他眼中的城市角落，那些被顾云深忽略的、琐碎却生机勃勃的细节。

“顾老师，您知道西区那个老巷子口，早上有个老爷爷卖的葱油饼特别香吗？”

“今天路过公园，看到里面的银杏叶子开始黄了，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昨天送餐到江边，看到好多人在放风筝，有个风筝飞得老高老高，都快看不见了……”

顾云深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单音，或者提出一个简短的问题。他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刻意去“忍受”或者“适应”这种嘈杂，反而能从这些碎片化的描述里，拼凑出一个与他日常所见的、秩序井然的学术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与生命力的城市图景。林星像一扇流动的窗，为他这个常年固守在书斋里的人，推开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窥见窗外那个鲜活、生动，甚至有些喧闹的世界。

而这个周六的下午，林星决定不再仅仅通过言语来分享，他要亲自带顾老师去看。

顾云深刚结束一个短暂的线上学术讨论，书房里还残留着思维碰撞后的余温与些许疲惫。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星的来电。他有些意外，这个时间点，林星通常还在奔波送餐。

“顾老师！”电话那头传来林星兴奋中带着点神秘的声音，背景音是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嘈杂，“您下午忙吗？不忙的话，我带您去个地方吧？一个特别好地方！”

顾云深下意识地想拒绝。他下午原本计划整理讨论笔记，翻阅几篇新下载的文献。他的周末通常是被各种学术任务填满的，“去个地方”这种缺乏明确目的性的活动，很少出现在他的日程表上。

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什么地方？” 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瞬间的转变。或许是林星语气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快乐感染了他，或许是他内心深处，对林星口中那个“特别好的地方”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一个看日落特别棒的地方！”林星的声音更加雀跃，“保证您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日落！就在城里，不远！”

日落？顾云深抬眼看了看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温和而明亮。他有多久没有刻意去看过一次日落了？几年？还是十几年？时间在论文、课题和授课中飞速流逝，自然景色的变迁，似乎早已被他排除在生活的必要元素之外。美，存在于画册、音乐厅和经过严密理论阐释的文本里，而不是每天都会上演、免费的天空剧场。

“顾老师？您……有时间吗？”林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生怕被拒绝。

顾云深沉默了几秒，目光掠过书桌上堆积的文件，最终落在了窗外那片被高楼分割的、有限的蓝天上。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对“林星的世界”更深一层的探索欲，压倒了他惯有的理性规划。

“好。”他听见自己说，“在哪里碰面？”

电话那头的林星几乎要欢呼起来，他语速飞快地报了一个地址，是城西一个不太起眼的街区路口。“我送完这单就过去等您！很快！”

挂断电话，顾云深看着手机，有些怔忡。他就这样，在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打破了自己固有的计划，答应了一个送餐的年轻人，去看一场……日落？

这太不像他了。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陌生的、轻盈的期待，悄悄萌芽。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装，走出公寓。秋日下午的风带着清爽的凉意，吹在脸上，让他因久坐和思虑而有些沉闷的大脑为之一振。按照林星给的地址，他打车来到了那个路口。

这里并非市中心，街道不宽，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和小店铺，生活气息浓厚。他刚下车，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欢快的呼唤：“顾老师！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林星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朝他用力挥手。他已经换下了送餐员的制服，穿着那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灿烂的笑容，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顾云深朝他走去。林星立刻迎了上来，眼睛亮得惊人：“顾老师您来啦！我们走吧，就在前面，得走一小段路。”

他带着顾云深，熟稔地拐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七绕八绕，穿过一片嘈杂的居民区，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连接两条主干道的过街天桥，横亘在眼前。

天桥本身毫无特色，钢筋水泥结构，桥面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几乎没有人停留。桥下车流如织，引擎声、喇叭声不绝于耳。

顾云深微微蹙眉。这就是林星说的“特别好的地方”？一个喧嚣杂乱的天桥？

“就是这里！”林星却显得十分兴奋，他拉着顾云深的衣袖，快步走上天桥，径直走向桥中央的位置，“顾老师，快过来，站这里！”

顾云深带着满腹疑云，跟着他站定。然后，当他顺着林星手指的方向，朝西边望去时，整个人瞬间怔住了。

所有的怀疑和嘈杂，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天桥的设计巧妙地避开了周围所有高楼的遮挡，在桥中央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开阔无垠的观景窗口。眼前，是毫无阻碍的、广袤的西边天空。

正值日落时分。

太阳已经收敛起了白日的刺目光芒，变成一轮巨大的、温润的红日，正缓缓地、庄严地向着远方的地平线下沉。它周围的云彩被染上了无法用调色盘复制的瑰丽色彩——从贴近太阳的炽烈橘红、金橙，到稍远些的柔和粉紫、玫红，再过渡到天际线那抹沉静的蓝灰色。云层的形态各异，有的如羽毛般轻盈，有的如波涛般翻滚，都被这落日余晖镀上了灿烂的金边，仿佛天空正在燃烧一场寂静而盛大的火焰。

整个西边的天空，成了一幅流动的、壮丽的油画。色彩浓郁饱满，光影变幻莫测，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原始而伟大的美感。

顾云深屏住了呼吸。

他去过许多以日落闻名的景点，看过许多大师笔下描绘的落日景象，听过无数歌颂夕阳的乐章。但没有任何一次，没有任何一幅画、一首曲，能像眼前这般，毫无预警地、以最直接最磅礴的方式，撞击他的心灵。

这美，不需要阐释，不需要背景知识，它就在那里，**裸地、慷慨地呈现给每一个愿意抬头的人。

他久久地凝视着，忘记了身处的嘈杂天桥，忘记了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甚至忘记了时间。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正在缓慢燃烧、变幻无穷的天空。

“是不是很美？”林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和分享的喜悦，将顾云深从失神中拉回。

顾云深转过头，看向林星。

年轻人正仰着头，专注地看着日落，侧脸线条在暖金色的光芒里显得异常柔和。他的眼睛映照着漫天霞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里面闪烁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快乐。那是一种完全沉浸于自然之美中，物我两忘的赤子般的状态。

“我送餐时偶然发现的，”林星没有看顾云深，依旧望着天空，声音轻快，“有一次抄近道走这里，正好赶上日落，一下子就看呆了。后来……后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累了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看着这么好看的天空，就感觉……什么都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话语简单，甚至有些笨拙，却像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地投入顾云深的心湖深处。

顾云深忽然明白了。林星带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分享一片好看的景色。他是在分享他的“秘密基地”，分享他汲取力量和快乐的源泉，分享他应对生活粗粝面的、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这个年轻人，他用他所有的感官在活着，用力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给予的一切美好，无论是清晨一碗热粥的温暖，还是路边一朵野花的绽放，亦或是这盛大免费的落日景象。他将这些细微的、容易被忽略的美好，收集起来，变成照亮自己、也试图照亮他人的星光。

而自己呢？顾云深扪心自问。他的世界里充斥着抽象的概念、复杂的理论、永无止境的追求。他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仅仅是“感受”一片天空，而不是去“分析”它的光学原理或艺术价值？他有多久没有因为一件与功利无关的美好事物，而如此纯粹地心动和愉悦？

这一刻，在这座平凡的天桥上，面对着壮丽的日落，看着身边这个沉浸在美景中的年轻人，顾云深感到自己那套坚固的、由理性和秩序构筑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而深刻的冲击。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是震撼，是惭愧，是醒悟，也是一种……被引领着重新发现世界的感激。

他没有回答林星“是不是很美”的问题，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天空，深深地、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这景象，连同身边这个人侧脸上被金光勾勒的柔和线条，一起刻进脑海里。

夕阳下沉的速度加快，最后的余晖将云层燃烧成最绚烂的深红与绛紫，如同天鹅绒上最华丽的织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蓝灰色的暮霭开始弥漫。

桥上的行人依旧匆匆，没有人为他们头顶这片辉煌的落幕停留片刻。

“好了，”林星满足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顾云深，笑容在渐暗的光线里依然明亮，“太阳下班啦！顾老师，我们走吧？”

顾云深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下天桥。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林星是心满意足的安静，而顾云深，则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需要慢慢消化的情绪波动之中。

城市的华灯初上，与天际残留的最后一丝暖光交织在一起。

走到分别的路口，林星朝顾云深挥挥手：“顾老师，那我先回去啦！您路上小心。”

顾云深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林星。”

“嗯？”林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谢谢。”顾云深说。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谢谢他带他看日落，谢谢他分享他的秘密角落，谢谢他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生活姿态，谢谢他……点亮了他某些早已蒙尘的感知。

林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比晚霞还要温暖的笑容：“不客气呀，顾老师！您喜欢就好！”

他转身跑开了，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与灯火之中。

顾云深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秋夜的凉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胸腔里被那片落日的余温和林星侧脸的剪影填得满满的，一种陌生的、丰盈的、带着微微酸胀感的暖流，在那里缓缓流淌。

他抬起头，看着城市上空那片被灯火映照成暗红色的夜空，再也找不到落日的痕迹。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片天空，和那个站在天空下、眼睛比霞光还亮的年轻人，已经在他秩序井然的世界里，投下了一抹无法忽视的、温暖而绚烂的光影。

他转身，向着公寓的方向走去。步伐，似乎比来时，要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