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记着谢洵的话,在书包侧袋塞了把折叠伞。早上下楼时,他正叼着婶婶刚煎好的培根,视线掠过我的书包,又迅速低下头去,含糊地说了句“我吃完了”,便像往常一样急匆匆出门。
经历过昨天的事情,我以为和谢洵的关系会有所缓和,就连婶婶也这么以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我们一起放学回家了,可惜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谢洵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我和谢洵之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种更加奇怪的境地。他没有更冷,但也没有回暖,依旧是那堵移动的、密不透风的冰墙。
我突然有股深深地无力感,但是每次看到婶婶那希冀的眼神,我又鼓起了勇气,也许......谢洵只是青春期到了,有些奇怪而已,我是哥哥,我需要主动一点。
我在心里反复措辞,试图让邀请听起来自然,不带有任何刻意的痕迹,就像……就像普通的兄弟之间随口问一句那样。
所以在一个同样的平静的清晨,当楼梯口传来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时,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谢洵下来了,依旧是那副样子,校服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截下巴,眼神垂着,没什么精神,却又带着生人勿近的锋利感。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喝粥,整个过程没有向我的方向投来一瞥。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随意,像是在讨论天气:
“小洵,”我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有点突兀。
他舀粥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我继续说着准备好的台词:“今天放学后,你……有空吗?学校后门那边新开了家书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
他终于咽下了嘴里的那口粥,放下了勺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我的脸上。
“不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有事。”
只有四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然后,他重新拿起勺子,继续低头喝粥,仿佛我刚才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我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僵硬,原本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样……那算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
还好婶婶这会在厨房忙,没有听到我们这番尴尬的对话,不然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顿早餐,剩下的时间,我几乎食不知味。
连带着整天在学校,我都有些心神不宁。
课间,李月溪拿着新买的漫画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搞笑情节,我勉强应和着,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希望谢洵能来找我,说放学没事了,可以接受我的邀请。
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回到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叔叔婶婶也会很开心。
但是意料之内的,情况没有发生。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心里那点不甘心又悄悄冒了出来。也许他不喜欢书店?或者,他只是当时心情不好?
那么,放学的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招呼呢?只是像普通同学、普通兄弟那样,碰见了,点个头,问一句“一起走吗?”,应该……不会又被拒绝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思绪。我甚至开始计划路线,计算时间,确保能在教学楼通往车棚或者校门的主干道上“恰好”遇到他。
学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我刻意放慢了收拾书包的速度,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离开。李月溪背着书包,蹦到我桌前:“谢清,不走吗?今天公交会不会很挤?”
李月溪偶尔回爷爷奶奶家,和我是顺路,所以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坐公交。
“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我找了个借口。
“好吧,那明天见!”她挥挥手,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深吸一口气,背上书包,走出了教室门。走廊里人来人往,都是急着回家的学生。我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人群,搜寻着那个最高、最挺拔、也最冷漠的身影。
找到了。
他正和几个他们班的男生一起,从楼梯口走下来。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他看起来……很放松,和在家里,以及面对我时的那种紧绷感完全不同。
我定了定神,朝着他们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了下来。我看着他,准备在他目光转过来的瞬间,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然后像偶遇一样,打个招呼。
“谢……”
我的声音刚发出一个音节,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喊出他的名字。
他的目光,确实扫过了我所在的方向。但,那目光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聚焦,就像扫过走廊里的墙壁、公告栏、或者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没有丝毫波澜,直接、平滑地、移开了。
他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说着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与我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小的风,风中夹杂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凛冽的薄荷气息。
我僵在原地,那个未成形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举到一半准备打招呼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就这样,和那群男生一起,谈笑着,那笑声此刻听来有些刺耳,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朝着校门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到我,或者说,他选择没有看到我。
周围是喧闹的人潮,同学们嬉笑着、讨论着,从我身边涌过。我却感觉像是被孤立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心脏一下下沉重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种感觉,比早餐时干脆的拒绝,更让人难受。拒绝至少还是一种回应,一种交互。而这种彻底的、无视的忽略,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否定,否定我的存在,否定我试图靠近的努力,甚至……否定我们之间那些年共同成长的时光。
我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走廊里的人渐渐稀疏,才慢慢地、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水泥地上。我看着那个影子,心里空落落的。一次正式的邀请,一次偶遇的招呼,都以失败告终。我还能做什么呢?似乎所有的路,都被他那堵冰冷的墙,堵死了。
而在我看不到的前方,已经走到校门口的谢洵,在和朋友分开后,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殆尽。他独自一人推着自行车,却没有立刻骑上去。他回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目光深沉复杂,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握在车把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当然看到了。他看到哥哥站在走廊里,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声未竟的呼唤里的温度。
所以,他必须更快地、更彻底地移开视线,必须用更冷漠的无视,来斩断那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想要回应、想要靠近、想要占有的疯狂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