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一下。
“谢谢。”我轻声说,但他已经转过头去和同学说话了,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随手施舍。
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把那瓶酸奶放进口袋,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谢洵怎么可以这样,给我一记冷眼后又递来一颗糖,让我连生气都显得不知好歹。
回到教室,李月溪正趴在桌上小憩。我轻轻坐下,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手指无意识地在书脊上摩挲。
“谢清。”李月溪突然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轻描淡写地带过。
李月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追问。
数学课的下课铃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教室里的空气瞬间活络起来,嘈杂声四起。我正低头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将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补充完整,旁边就传来李月溪有气无力的哀叹。
“完了完了谢清,最后那道题,我完全没看懂……”她整个人瘫在桌子上,侧过脸,用生无可恋的眼神看着我,“感觉我的脑回路和出题老师不在一个频道。”
“连接AC。”我言简意赅地提示了一句。
看她依旧迷茫,我干脆把自己的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手指点在示意图上我早已画好的那条清晰的辅助线上。“这里。”
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多书写的空间。窗外的阳光有点刺眼,我微微眯了下眼。
她抄到一半,忽然停下笔,扭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熟悉的、带着点八卦意味的笑容,压低声音:“欸,说真的,谢清,我刚才好像又看到你弟从窗户外边晃过去了。这礼拜第几回了?他是不是其实特想来找你,又不好意思?”
我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写下下一个公式,语气没什么起伏:“他去打球,顺路。”
谢洵,想来找我?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顺路?”李月溪夸张地拉长了语调,“从篮球场到他们高二楼,怎么也顺不到我们这边吧?”
我一时语塞。
她的话没说完,我伸手拿过她桌角那本崭新的、看起来就没怎么翻过的英语单词书,轻轻放在了她正在狂抄的数学笔记上。
“下节课听写,Unit 5的单词,”我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脸,平静地补充,“你上周就说要背了。”
李月溪的表情立刻从八卦切换成了苦大仇深,她哀怨地瞪了我一眼,又认命地看了看那本单词书,悻悻地把数学卷子推到一边,她嘟囔着翻开了单词书,开始临时抱佛脚。
教室里的喧闹成了背景音,我们这一隅,只剩下她小声背诵单词和我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放学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跑去公交站,却看见一个身影推着自行车从车棚走出来。风鼓动他意气风发的衣角,是谢洵。
他看见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雨点开始砸下来,我不得已退回屋檐下。
“喂。”
谢洵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他不知何时折返,正站在我身后半米处,脸上是惯有的不耐烦。
“下雨了,我载你回去。”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远处的雨幕,侧脸线条绷得很紧。
我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经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遮一下,我车没后座,你得坐前面。”
雨越下越大,他见我犹豫,干脆直接把外套罩在我头上:“快点,再晚雨更大了。”
我只好坐上前杠,这个姿势几乎是被他环在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是和我同款沐浴露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让我有些恍惚。
谢洵骑得很快,雨点打在他的外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小心翼翼地抓着车把,尽量不碰到他。
“抓紧点,摔了妈又要说我。”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满。
我只好松开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他,我感觉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风雨声中,我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记忆中那个抱着我睡觉的小男孩的心跳渐渐重合。
到家时我们都湿透了。因为把外套给我遮雨,谢洵的状况明显更糟糕。婶婶见状连忙拿来两条毛巾,擦完我又帮谢洵擦,一边数落他:“怎么不等雨小点再回来?看把你哥淋的。”
谢洵任由她摆布,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当我看回去时,他又迅速移开视线。
“我去洗澡。”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上楼。
晚饭时谢洵没有下来,说是淋了雨有点头疼。婶婶让我给他送饭上去,我端着餐盘站在他房门外,犹豫了很久才敲门。
“进。”
隔了一会,谢洵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他的房间还和小时候一样,浅蓝色的窗帘,只是墙上的机甲人偶换成了篮球明星的海报。他正靠在床上看书,湿漉漉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看起来比平时温和许多。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没想到敲门的是我。
“婶婶让你吃点东西。”我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我转身要走,他却突然开口:“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愣在原地。谢洵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我了。
“明天...”他顿了顿,声音有些闷,“明天记得带伞,天气预报说明天也下雨。”
“好。”我轻轻点头。
他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去,变回那副不耐烦的样子:“那你快点出去,我要吃饭了。”
回到房间,我有些舒了口气。我和谢洵……算关系好转了吗?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想起小时候,每当打雷下雨,谢洵总会抱着枕头钻进我的被窝,用小小的手臂环住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不怕,小洵保护你。”
那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传来隐约的音乐声。谢洵的房间和我的只隔一堵墙,这些年来,我已经能通过声音判断出他的情绪:轻快的节奏代表他心情不错,低沉的重金属则意味着烦躁。
今晚的音乐很舒缓,像是钢琴曲。
我抱着抱枕侧身睡着,开心地想,也许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只是被藏在了岁月深处,等待一个雨过天晴的时机,重新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