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与林芳若由婢女领着走进一处安静的游廊,远远看见游廊尽头的湖心亭内,一身青绿直身的周砥负手立于那里。
周宁拉着林芳若欢快地朝那头的俊逸青年走去。
“哥哥,你不是和你的恩师在一起吗?何故找我?”
人还未至跟前,话已经从数步开外飘到了周砥耳边。
周砥转过身来看向行至眼前的两位姑娘,先与林芳若相互见礼,接着将视线定在周宁脸上。
周宁被自己兄长严厉的目光慑了一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努力思索着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思来想去,除了刚才在后园与云氏女起了一点口角,便再无其它了。
难不成刚才之事被兄长知晓了?
周砥见她一脸心虚,板着脸问道:
“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周宁却摇摇头。
在她看来,与云氏女那点争执实在算不得什么。可看到兄长一副严苛夫子的模样又有点怵。
周砥见她不知错,便提醒她:
“一错,今日乃岳学士寿辰,府中宾客满朋,而你却于后园与人徒生口角,轻则让人看了笑话,重则若事情闹大,扰乱寿筵,给岳府平添麻烦。
二错,你自恃身份,口出恶言,将旁人比作臭蝇恶虫,无故羞辱于人。我们祖母向来与人和善,颇有贤名,母亲亦端庄淑静,从不会如此践踏于人。而你,可有半点祖母及母亲的风范?”
他知他这个妹妹素来任性,却不知在外人跟前竟这般目中无人。
面对兄长这一番训斥,周宁一脸的不服气。
云氏女向来讨厌,他自己不也厌恶她吗?她不过嘲讽她几句怎么了?再说了,那些喜欢他的女子本来就跟苍蝇一样,一见到他就想方设法往他跟前凑。呸,不是苍蝇,是蜜蜂,是看见花朵的蜜蜂。
周砥见她拒不认错,脸上又添一分冷峻,“回去后抄十遍《女论语》,好好学学立身、礼仪之道。若你对我的处置有所不服,自可跟父亲母亲甚至祖母申辩。”
周宁自不愿惊动长辈。
若被父亲知晓此事,少不得要罚跪祠堂。
于是连忙出声,“我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周砥依然板着脸问。
“我不该在岳学士寿宴上与人争执。”
她低若蚊蝇答道。
“还有呢?”
“我不该说她们是苍蝇。”
嘴上虽已认错,周宁还是觉得憋屈,泪水不由在眼眶里萦绕。
林芳若见状不由为其求情:
“长公子,宁儿不是有心的,她只是一时口快,并无恶意。”
周砥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他如何不知自己这个妹妹之所以对那些女子充满恶意,不过就是为了这位林姑娘。旁人都道他与林家姑娘青梅竹马,是为良配。
可于他而言,自己与这位林姑娘其实并不熟。
林芳若掏出手帕为周宁拭去泪水,想安慰,可见到周砥严厉的神色,一时又不敢出声了。
以前她只听宁儿说过她的兄长严厉,却从未真正见过他严厉起来的样子。她见到的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克己复礼的模样。
这会儿两人杵在原地,不敢多说半句,直到周砥让她们二人离开时,两人方低垂着头转身离去。
周宁和林芳若走后,周砥依然立于原地,视线落在湖面那已渐显凋败的一池荷花上,再往远,湖对面的石桥上,一位乌纱青袍的官女子与一位年龄略小的小姑娘正拿着鱼食投喂水中鱼儿,两人有说有笑,瞧着十分开心。
周砥脑海里忽然回荡起刚才假山下那女子与人说的话,不禁失笑。
他要是真比旁人多出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那他成什么了?
“麟奴。”
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转过身一看,便见陆渐青与李康正走过游廊进了亭子,刚才叫他的正是陆渐青。
三人之所以都出现在岳府,是因岳昂乃年初科举时的监考官,故这届的新科进士都乃岳昂的门生。
在此之前,李康与周砥、陆渐青二人并无实质性的交集。
直到今日三人碰巧同去给恩师拜寿,师生之间聚在一起一番闲聊后,在恩师的牵引下,三人方熟络起来,且李康自周砥上书那道‘以富济贫,让商人科举入仕’的奏书,李康对周砥的敬仰之心倍增,再加今日在岳昂跟前一接触,方知此人虽话不多,却并非外表所见的那般难以接近,陆渐青为人更是随和幽默,丝毫没有高门子弟的架子。
待别了恩师,陆渐青便邀李康随他和周砥一起去往后园闲逛,却无意间碰见云宓与其他几名女子在说话,后又有周宁的出现,周砥见到自家妹妹的不状言行,便差了个婢女将周宁叫到这里来训诫,三人也因此暂时分开,直到周宁和林芳若从这里离开,陆渐青与李康方找了过来。
李康看了看立于亭中才貌双绝的探花郎,想起刚才云宓说的话,她说她已经不稀罕了,可是真的?
思及此,李康心里暗自欢喜。当三人围着亭内的石桌坐下后,跟陆渐青与周砥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待婢女奉上茶点,端着茶盏轻呷一口的陆渐青瞄一眼身旁的周砥——这位向来被世家贵女们捧在云端的探花郎,此刻一脸古井无波地端坐着,无郁无躁,刚才那些女子间的闹剧似乎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心情。
这样一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被云家姑娘比作了“招蝇的秽物”!也不知他周大公子哪招她惹她了,当初明明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怎么突然就嫌弃到这份上了?
想那姑娘也真敢说,这要换作其他心胸狭隘之人,还不得当场给她点颜色瞧瞧!好在她嘲讽的对象是心胸宽广的周大公子,不但不与她计较,还追源究底,将先挑起事端的自家妹子唤到一边训诫了一番。刚才碰见周小四时眼泪汪汪的,想来被训得不轻。
只他实在好奇,云家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喜欢他的?
陆渐青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当即问道:
“你是不是对云家姑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要不然怎么突然就转变这么大?!
李康对此也好奇,他也很想知道云姑娘怎么就不稀罕周翰林了,不由也看向周砥。
"蜉蝣恋慕朝露,不过因未曾见过江海;鹪鹩栖息一枝,原是未识得整片森林。"周砥神情依然,嗓音清淡,"云姑娘慧心通透,悟得及时,这是件好事。"
陆渐青:“……”
李康:“……”
说了等于没说。
临近晌午,岳府正式开筵。男女分席,男宾席在外院,女宾席则设于内院。而公主身份尊贵,自又不同于一般席面,高夫人为温宜和云宓专备了一个雅室,由专人伺候着用膳。
两人独坐一室,自不知晓今日女宾席上的热闹。因先前云宓与孙微微三人以及周宁的一番话,当时周围虽满是奇石秀树,仙花琪草,隐隐遮遮,但今日园中处处人来人往,指不定背后就隐了人。故几人的对话已被许多人听了去,再一传十,十传百,现下女宾席很多人都在悄声议论,拿此事当笑谈。
王夫人与常夫人各自携着女儿坐着,对旁人递过来的话茬不予置评。王夫人直到现在方确定,原来云氏女倾慕自己儿子是真的。
可听那些人的谈论,现在的云氏女似已对麟奴死了心。难怪之前的御宴上,见云氏女连看都不曾看麟奴一眼。甚至圣上要为她和高门世家的子弟赐婚,她也拒绝了。
王夫人素知自己儿子有许多女子爱慕,但那些她也只是略有耳闻,除了林芳若,其他人她一概不知,唯有这云氏女,阳差阴错间竟对她颇有印象。
常夫人这会儿面色沉沉的,刚才与王夫人独在一处时,她便有意无意地暗示两家结亲之事,可王夫人只道麟奴还无成亲的打算。常夫人心里便开始不得劲了,在她看来,这是直接拒绝了。
王夫人见她脸色不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将儿子那夜对她说的话挑挑拣拣地与常夫人说了。
可常夫人脸上还是没能轻松。
周大公子还不想成家,难道要让女儿也这么白白等下去?
关键是,以此可以看出,那周砥对自己的女儿并无男女之情!
若有情,定然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之娶进门才是。
常夫人这会儿只觉心里憋闷烦忧。一来她也着实喜欢周砥,认为这京城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子中,没有谁比周砥更优秀更稳靠。林家上下也都对周砥十分满意。
先前大家都以为,女儿芳若与周砥的亲事已是水到渠成之事,谁知今日听王夫人一说,方知这门亲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顺利,故这会儿心里充满了失望与矛盾,哪里顾得上周围人谈论些什么,且云宓不过一个商贾之女,孙微微虽是官家女,可才貌品性都无甚出众之处,根本不足以与自家女儿相提并论,即使知道大家在议论些什么,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林芳若感觉到了母亲心里的不畅,只这会儿人多,也不好相问,便举箸为母亲夹了些菜,以表孝心,接着又为王夫人夹,王夫人微笑称谢,二人闲话家常自不必说。
而周宁因刚才遭到兄长的训诫,这会儿再不敢有所造次,只规规矩矩地坐着,也不敢多说话,只两只耳朵听着那些早已不知拐了多少弯的闲言碎语,暗中撇了撇嘴,又想到回去还得抄书,心里便苦闷不已,故这会儿连东西都不想吃了,只握着手中银匙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盏中的乳鸽玉笋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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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