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微几人乍一见她,都心神一跳,本作好了要与她吵闹一番的准备,却见那乌纱青袍、纤长玉立的女子笑盈盈地说道:
“几位姐姐是在说我吗?”
几个女子见她满面笑容,丝毫不见生气,脸上都掩不住地尴尬,毕竟在背后道人长短不是什么光彩行径,且还被当事人撞个正着,被这样明着来问,一时个个说不出话来。
这时又见那一脸从容的女子道:
“姐姐们不说话,想来是在说我无疑了。”
说话间她人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孙微微不由恼羞成怒,“是说你又怎样?难道我们说的不对吗?”
其余两位同伴也一一附和:
“自己言行出格,还怕别人说了。”
“就是。”
云宓却依然笑容不减,声若银铃,“几位姐姐误会了。我可没有怕你们说,相反,我正想坐下来陪几位姐姐一起说道说道,给几位姐姐解解惑。”
说着她便自顾自在她们中间坐了下来,无视三位女子脸上的嫌恶,一脸云淡风轻之状:
“刚才听几位姐姐说想知道我今日会如何往探花郎跟前凑。那可能要让几位姐姐失望了。因往日我倾慕于他,的确作出些出格之举来。也因如此,靠近了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与常人无异,并无甚特别之处,本姑娘已经不稀罕了。倒是孙姐姐……”
她目光投向气焰最盛的孙微微,“之前为了跟我争抢明轩楼的天字二号房一睹探花郎,姐姐可真是不遗余力啊。姐姐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跟你争了,我云宓在此祝愿姐姐,能早日得到周家郎。”
春闱揭榜那天,新科进士们于正阳门外打马游街,接受百姓们的喝彩。正阳门大街上的明轩楼的天字二号房正临着大街,视野极佳,是各家贵女争抢的宝地。云宓原本早早订下了这间房,却不想孙微微欺她不过一商女,硬要跟她抢,还找来酒楼老板,说愿意出三倍的房钱,让云宓让出天字二号房。
孙微微却不知酒楼老板与云闳是老相识,凭着这层关系,再加云宓占着理,酒楼老板便以‘先来后到’的理由婉拒了孙微微的要求。
孙微微不甘心,随手拿起经过身边的堂倌手上端的一碟冷盘,往云宓身上泼了过去。云宓避之不及,身上沾染上一大片红色油渍,一股刺鼻的油腥味熏得她直作呕。
孙微微假模假样地道歉,并“大方”地拿出一锭金子,说是赔她的衣裳。
云宓知道孙微微就是故意弄脏她的衣裙,想以此逼她离开酒楼,好占据她订的房间。云宓却偏不如她意,因她出门时都习惯带着备用的衣包,当即便让朱砂去车上取了衣包来换上了。
她将脏衣服丢到孙微微面前,称自己那身衣裳乃上好的云锦,又是苏绣大家的手笔,染了油就废了,一锭金子可远远不够,至少要十锭金子才够赔。
孙微微哪里肯赔,云宓便让酒楼老板和刚才端冷盘的堂倌作证,称要去官府告她。孙微微本身就理亏,心里有些害怕,要是被父亲知道她跟人抢房间被人告到官府,坏了家里的名声,父亲一定不会轻饶她。可她一时又拿不出十锭金子来,只好与云宓继续僵持着。
这时听到楼下大堂有人喊道:
“新科进士来了。”
隔壁房间正看她们热闹的几位女子转身进房,嘴里说着,“走走,快去看探花郎。”
听人提到探花郎,孙微微神情一振,接着便是一脸着急。
她身边的婢女便劝: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去街上吧。”
孙微微气鼓鼓地瞪向云宓,转身就要走,却被云宓拉住,“钱还没赔呢。”
孙微微情急之下,将身上的一块玉佩取下塞到她手上。
云宓看了看,瞧着水头还不错,便打算放过她。
孙微微却道:
“这个玉佩可是我母亲传给我的,暂时放在你这里,改日我会再要回来。你可要保管好,若有损坏,我定让你好看。”
云宓笑了笑,“赶紧下楼吧,要不然就看不着探花郎了。”
孙微微红着脸瞪向她,提了裙摆就跑,因走得太急,在下楼时还差点跌跤。
过来两日,孙微微就让人拿了十锭金子将抵押给云宓的玉佩赎了回去。两人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
这本是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此时孙微微的两位同伴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其中一个问道:
“什么天字二号房?”
云宓轻笑了笑,“此事你们可要好好问问孙姐姐,她当时着急看探花郎,还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呢。”
两位同伴震惊之极,均看向孙微微。原来她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蠢事。
孙微微脸上有些挂不住,生怕她再曝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来,顿时从桌旁站起来,跟身边两位同伴说道:
“听她胡说八道什么呢。跟这样的人多费口舌简直有**份。我们走。”
随着两位同伴起身,三人正要离开,却听见另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真是新鲜,想不到今日竟听到让人如此意外的一番话。”
众人均齐齐朝声音的来处望去,便见一高一矮两名女子携着各自的婢女从一处紫藤花架后走了出来。其中高个的那位肤白胜雪,身量窈窕,着一身蝶戏牡丹的白褶裙,清新雅致,一副文静娴淑模样。
她身侧矮一些的瞧着年岁小一些,却也生得秀丽灵动,眼角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美人痣,一头乌发只用三股彩带绾着三小髻,这是未及笄女子才有的发髻。
云宓颊边的笑意不自觉地敛了去。这二人她自然认得,高个的便是国子监祭酒林世海的孙女林芳若,也是周砥真正想娶的心上人。矮些的便是周砥的妹妹周宁,她前世的小姑子,刚才说话的也是周宁。
林芳若与周宁素来交好,前世就因为自己在金殿里强求了与周砥的姻缘,故嫁入周家后,周宁为林芳若抱不平,对她充满了恶意,丈着王夫人的宠溺,暗地里没少嘲讽、挤兑她,更不曾叫过她一声“嫂嫂”。
而林芳若,便成了她前世既嫉妒又羡慕的那个人,羡慕她能得到周家所有人的重视。
周宁无视孙微微等三人,视线直落在云宓身上,与林芳若两人已经走到她跟前来。林芳若脸上一直面带微笑,一副温柔和善之色,周宁却不冷不热地道:
“难怪中秋御宴时,你没有乘机让圣上赐婚,原来是心灰意冷了。如此最好,这样我哥哥身边便少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孙微微。
孙微微与两位同伴虽恼怒周宁颇具侮辱的话以及带刺的目光,无奈周家势大,这周宁又是出了名的脾气火辣,与她争执实在讨不到一点好,几人不由悻悻离去。
云宓面对前世与自己水火不容的小姑子,面上重现刚才的笑容,“虽是如此,可周姑娘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你哥哥真的挺招苍蝇的。以后切记得时刻看着你哥哥,免得他被“苍蝇”拐跑了。”
苍蝇喜污秽,她们这些人是苍蝇,那周家公子又是什么呢?
周宁一听她这话就觉出了不对味儿,气愤之余又不知如何反驳,“苍蝇”一说本是出自她自己的口,可自己刚才只是想羞辱羞辱她以及那些跟她一样痴心妄想的人,不料却被她钻了空子反将一军。
“果真是低贱商女,满嘴恶俗。”
周宁只能拿她的商女身份践踏她,想找回点气势。
云宓却淡淡笑道:
“我这个低贱商女的确恶俗,自是比不得世家高门的周姑娘那么会说话。 ”
云宓话里的讽意让周宁更加生气,正想顶回去,林芳若拉住她,“宁儿,别生气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林芳若不屑与云宓争辩,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林芳若对她的轻慢,云宓并不陌生。前世她在周家碰见过林芳若几次,当着人的面便客客气气唤她一声“少夫人”,若私下碰见,却只是象征性点点头,有时甚至直接无视她的存在。
周宁曾指着林芳若的背影告诉她:
“瞧见没有?芳若姐姐才是我哥哥真正想娶的人。你连她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哥哥本与她青梅竹马,要不是你,芳若姐姐早成我嫂嫂了。”
云宓将那些不堪过往驱逐出了脑海,她知道林芳若高傲,不屑与她争辩。正好,她也不见得有多待见她,正待转身走人,一旁的鹅石小径上走来一位婢女,跟周宁说道:
“周姑娘,您的兄长周公子让奴婢来带您去见他。”
周宁神情稍一顿,随与林芳若一起跟着那婢女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一眼云宓。
云宓正准备回假山后找温宜,却见温宜与姚安等人已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温宜拉过她的手,“那些人实在太可恶了,尤其是那个周宁,居然敢说云姐姐是苍蝇。你刚才为何不让我出来帮你教训她们,如此她们也就不敢这般欺辱你了。”
说完便瞪了眼姚安,刚才周宁过来时,她本想走出来为云姐姐出气,可姚安不让,说什么云姑娘能自己应对。可她就是看不惯周宁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周家人个个端正有礼,唯有这个周宁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回头她定要跟父皇和母后说说,让那位姑祖母好好管教管教她这孙女。
云宓见温宜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却淡然说道:
“婢子早已习惯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公主好不容易出一趟宫来散心,怎能让公主为一些无必要的纷争影响心情?”
昨日公主跟皇后提出要她陪同之时,她就已预料到会有这番局面,故早已作好心理准备从容面对。
见温宜还是一脸愤愤,云宓便附到她耳边悄声说道:
“若公主与人起了冲突,姚公公必然将此事呈报给皇后娘娘,到时公主若遭到娘娘训诫可就不好了。”
皇后若知道公主为了她跟这些官家贵女发生冲突,有失皇家颜面,到头来怪罪的必然还是她。皇后让姚安跟着,显然也是不想公主在外惹事。她虽有幸得帝后垂爱,又得公主这般亲近,却不能自恃恩宠给自己以及云家挖坑,她太清楚帝后的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
温宜听她刚才那一席话,愤愤的神情转为了感动,“云姐姐,你人明明这么好,为何那些人却那样说你?”
云宓便道:
“旁人说什么不打紧,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行。”
温宜点头说了声“对”,然后便让姚安及一对宫娥离远一点,拉了云宓坐到那石桌旁,凑近了悄声问她:
“云姐姐,你之前,真的喜欢我那位周表哥吗?”
云宓唇角一弯,“那是年少时的不懂事,现在婢子自知与周公子乃云泥之别,不堪匹配,早已歇了那份心思。”
刚才孙微微三人说的那些事,虽是带着夸张的编排,但她们也没冤枉她,她之前确实为了引得周砥注意做过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傻事,里面藏着她曾经笨拙的真心。
温宜便道:
“其实云姐姐喜欢他也属正常,我那位周表哥不仅容貌清俊卓然,品性也端方高洁,且才学出众。听我母后说,喜欢他的女子都可以排成长龙了。”
云宓只是笑笑,不愿再跟温宜谈论周砥,便岔开话题:
“饿不饿?用些茶点吧?”
说着便将岳府的婢女新奉上来的茶果点心轻推至她面前。
温宜拈起一块桃酥放进嘴里,云宓则端了一盏桂花芋乳,轻舀一匙入口,清甜醇香的滋味让人心生满足,把刚才的那点不愉快也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