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商寂和西蒙又去了一趟小岛打淡水。
西蒙气喘吁吁地抱着水箱,不解道:“洗甲板用了两箱就算了,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又空了两箱?”
商寂并不搭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忽然,他停下脚步,朝密林某个荫蔽的角落里看去。
小女孩的红裙在灌木丛里若隐若现,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眼眶凹陷的男人,目光贪婪地盯着他们,并朝他们的身后望去,像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
但今天苏云歇没有跟随他们上岸。
商寂对于男人贪婪的目光并不陌生,他直视回去,像是草原上的狮子和鬣狗在沉默里对峙。
最后男人败下阵来,躲开了商寂逼人的视线,推搡着小女孩的肩膀,悻悻地消失在密林里。
西蒙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场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漩涡,他低头踩碎石,追到商寂前面,表情促狭:“昨天你们干什么了?要用到这么多水。”
商寂缓缓收回视线,甩给西蒙一个冷脸。
西蒙耸耸肩:“真没劲。”
-
商寂回到船上,第一件事就是发动引擎,远离了这一座小岛。
不过因为没有风,帆船在第二天早晨就不得不再次停船。
看到船停下来,西蒙格外着急。
“为什么不走了?”
商寂的背靠在船舵上,两条长腿搭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在读一本西语书,不紧不慢说:“油不够。”
帆船最主要的前进动力来自于风,风力不够时,才会使用引擎推动,但帆船的油箱并不支持长时间的引擎航行。
停船的这一天,苏云歇想着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她在船里发现了钓具,准备趁着停船的时间试试海钓。
苏云歇把钓具带到船尾,走在甲板上时,船轻微地晃荡着。
苏云歇记得航海书里写的安全须知有提到,船在航行过程中速度很快,人一旦掉进海里,是不可能追得上船的。
而风浪较大时,船会剧烈颠簸,人很有可能被甩下船去,所以在甲板作业和驾驶过程中,最保险的是系上安全带。
只是苏云歇这两天见商寂自己从来不系,她有样学样,也就不系了。
然而她刚放好钓线,坐在甲板上没几分钟,就被商寂找了茬。
商寂靠在驾驶舱里,一边看书,一边目光扫向她。
“安全带呢?”
正好这时,苏云歇感觉到钓线动了,她探出身,压在船舷上,注意力全在钓鱼上,不走心地回答:“没系。”
苏云歇满怀期待收起吊线,发现是空杆,表情失望。
商寂等到她的注意力回来,开口道:“系上。”
苏云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时常带着一股冷静的威压,不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而是一种习惯性的说话方式。
这种说话的方式,在戏剧表演里,只有饰演极高的上位者才会使用。
苏云歇不想事事顺着他来,但她也能清楚地判断出来,这一艘船上,谁是老大。
“……好。”
苏云歇扯过安全带,在船上的这几天,她只系过一次安全带,就是她落水后醒来那次,在她腰上用三指宽的编绳绑成繁复的安全结。
她解开都费了好些功夫,更别提系上了。
苏云歇系了半天也没系明白。
商寂扔下书,从驾驶位站起来,踱步到苏云歇身前,一道颀长阴影笼罩住她。
商寂:“手松开。”
苏云歇一怔,听话地拿开放在安全带上的手,安全带松松地挂在她腰间。
商寂微低头,两只手在安全带间穿梭。
苏云歇就那么看着,忽然想起,她对商寂最初的印象,就是这一双手,细长瘦削,像它的主人一样冷静而自持。
她的身体僵硬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终于,商寂的手离开她,他的气息也远离了。
苏云歇心神还在飘忽,跟随他的气息。
商寂不带感情补充:“如果你掉下去,我不会掉头回去找你。”扔下这一句话后他就走了。
苏云歇:“……”
她咬了咬后槽牙,瞪着商寂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商寂到底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让她所有的情绪起伏在瞬间烟消云散的。
一个上午,苏云歇的鱼获丰富。
不同海域都有其海域特殊的鱼类,但她只钓了自己认识的鱼,其中有一条比手臂长的石斑鱼。
西蒙极为捧场,竖起大拇指夸赞。
他挑中了那条石斑鱼,帮她处理了鱼。
苏云歇从冷冻柜里翻出了豆腐和一小块姜,虽然食材短缺,但也足够做出一顿像样的中式鱼汤。
她想了想,最后做出三个人的分量,给西蒙和自己各盛出一份,还剩一份留在锅里,就放在灶台上。
等到商寂要做饭的时候,自然就看见了。
西蒙用鱼汤泡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觊觎起锅里商寂的那一份。
他端着锅钻出船舱。
“苏也给你做了一份,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商寂看一眼锅里奶白色的鱼汤。
“不吃。”
听他说不吃,西蒙立刻就着锅边吸了一口鱼汤。
“这么好喝的鱼汤你不要,真是没品味。”
商寂正在给德牧喂饭,揉了揉它的脑袋,没有接话。
西蒙把锅里剩下的鱼肉全部吃掉,鱼汤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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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餐两个小时之后,西蒙开始肚子痛,脸色惨白,唇色发青,蜷缩在沙发里。
苏云歇见状,把商寂叫进来:“西蒙身体不舒服,船上的急救药在哪里?”
商寂看了眼西蒙,转头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苏云歇:“我也有点头疼。”
商寂轻描淡写说:“不用吃药,你们是中鱼毒了。”
因为海水温度上升,墨西哥海域有一种毒海藻大面积繁殖,鱼类食用这种海藻后会带有这种毒素,日积月累,就算是寻常可食用鱼在这一片海域也是有毒的。
这一种毒素并不致命,当地居民百分之八十都有过中毒的经历,目前没有针对这种毒素的解毒药和治疗办法,只能等待身体代谢出毒素。
苏云歇一愣:“你说什么?”
商寂:“这片海域的鱼大部分都有毒。”
苏云歇反应过来:“你早知道鱼有毒,为什么不在我们吃的时候说?”
商寂看着她,语气淡淡道:“反正又死不了,解解馋也没什么。”
“……”
苏云歇觉得商寂这个人,很难用常理来解释,她时而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时而又让人恨得牙痒。
-
西蒙上吐下泻,苏云歇虽然比他的症状轻,但也并不舒服,浑身轻飘飘,脑子也是浑浑噩噩的。
当西蒙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厕所,脸色苍白的出来,他看一眼同样脸色难看的苏云歇,咬牙切齿说:“我们要不要报仇?”
这是苏云歇第一次听到西蒙说出完整的一句英语,对商寂的愤怒激发了他的语言潜能。
“好!”苏云歇毫不犹豫地回应他,“我们也给他下毒,昨天有剩下的鱼。”
西蒙只想到要报复,没想到苏云歇连怎么报复都想好了。
他佩服:“可以!好、好!”
虽然语言不通,但仇恨让他们连结起来,他们制定了详实的计划。
等到商寂进到船舱做饭时,西蒙适时地钻出船舱。
不久吵闹声就传来。
“嘿!不准咬!”
“汪汪汪!”
他的喊声和狗叫声此起彼伏。
商寂皱眉,将筷子搭在锅边,关了火,走出船舱。
趁商寂离开的间隔,苏云歇立刻跳下沙发,用筷子拨开意面,将鱼肝碎肉糊倒进最下面,和番茄酱混合以后,一点也看不出异样,最后她将意面重新盖上。
船舱外,商寂很快处理完人和狗的纷争,一人一狗各给了一脚。
不久,商寂回到船舱,继续做他的饭。
苏云歇靠回沙发里,仿佛无事发生,但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总感觉商寂进来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
商寂站在灶台前。
苏云歇没有听见预期的开火声和筷子搅拌意面的声音。
餐厨区一片安静,持续了一段时间。
苏云歇放下书:“你不吃吗?面要坨了。”
商寂和她对视,漆黑眼眸意味不明。
他端起锅,走出船舱,将锅放到地上,叫来他的狗。
狗的鼻子凑近锅,闻了两下,很快朝商寂大声急促地叫起来。
-
东窗事发,西蒙和苏云歇一人坐在沙发一角。
商寂双手抱臂,高高站着,俯视他们,好像在审犯人。
“说吧。”
“你们谁出的主意?”
他用的英语,以便被审问的两名嫌疑人都能听懂。
商寂的目光先看向苏云歇。
苏云歇别过脸,紧绷的下巴透露出她的不可攻破。
商寂并不着急,转而看向西蒙,鹰隼般的眸子睨着他时,不怒自威。
西蒙摊开双手:“嘿!你别指望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要么你就两个人一起惩罚。”
商寂不咸不淡吐出一句:“这里离墨西哥海岸线很近。”
西蒙立刻倒戈:“但我不得不说,这完完全全是苏的主意,让我到船舱外面踢翻狗盆也是她指使的,她说她有办法,但我没想到竟然是下毒,她也太狠毒了!”
商寂听完西蒙的呈堂供词,漆黑的眸色变得更晦暗了。
半晌,他对西蒙道:“你先出去。”
西蒙如释重负,逃出了船舱,看都没看遭他背叛的苏云歇。
西蒙用西语说得义正言辞,商寂的脸上面无表情,苏云歇判断不出任何信息,但她相信西蒙没有出卖她。
少了西蒙这个同盟,船舱里瞬间安静下来,这样一对一的审问氛围,让苏云歇感受到了很强的压迫。
偏偏商寂始终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她。
光压落在她身上,仿佛蚂蚁在她身上爬,让她浑身不自在。
在和商寂的沉默对峙里,总是她先没有耐心,败下阵来。
苏云歇仰起倔强的下巴:“你想怎么样?”
嫌疑人比被害人口气还要大。
商寂轻挑眉:“西蒙说毒是你下的,让他把我骗出船舱也是你指使的,你觉得我会对你怎么样?”
“……”苏云歇咬牙,该死的西蒙!
她又不吭声了。
这是他的船,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商寂的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一枚黄铜色的子弹竖着立在他们之间的桌上,金属触碰木桌发出一声“嗒”。
他的目光落在苏云歇的身上,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你觉得我会对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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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