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一夜,公主教导我,妇者,顺也,我是陛下的妃嫔,要以陛下之喜为喜,以陛下之恶为恶。”
“朕从没想让你变成这样,你在朕心里,一直都是小时候的阿蘅。”
“教习姑姑也这样说,我也好,后宫的妃嫔也好,甚至是这天下的女子,都是被这样教养的。”封蘅把河灯放回去,扣上盖子,“人都是会变的,就算她们不说,这些我也会学会。”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当初阴差阳错嫁给崔琬,远比入宫幸福?”拓跋弘说这话时,没有从前赌气那样酸溜溜,而是在确定她的心意。
“你为什么总这样想?如今还要说这种话?”
“朕不是要翻旧账,因为朕……亏欠你。不管怎么说,都是朕亏欠你。”
封蘅的目光落在案上那盆晚菊上,花瓣还凝着露气,却已透着几分将谢的倦意,她不知道该对拓跋弘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感动还是悲戚。
她忽然笑了,想起小时候在猎场,崔琬追猎物摔进泥坑,她笑话他笨,结果自己被荆棘勾破了裙角,蹲在地上哭。
拓跋弘把披风解下来给她裹上,说哭什么,回头他赏她百八十件新裙子。
那天就有人议论纷纷,言她身为朝臣之女,对着太子又哭又笑,简直没有教养不成体统。
“你看这花,春天要赶着抽芽,夏天得拼命舒展,到了秋天,也得攒着最后几分力气开得热闹。人心不足,花有花的时节,人有人的本分,各安其时,过去的事我再也不想提了。”
他紧紧抱住她,这一次,封蘅没有抗拒,她也环抱住他。
他的吻变得急切而深沉,晚菊清冷的香气,被两人交缠的气息彻底搅散。
殿内空气陡然升温,“陛下……”她在他唇齿的间隙艰难地溢出一丝破碎的音节,拓跋弘喘息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
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片被**短暂驱散的、更深的水泽。
他想要她,疯狂地想。
“阿蘅,你不许离开朕,一天都不许。”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将她抱起来,大步走向屏风后的寝榻。
红绡帐暖,光影摇曳。
“还疼吗?”她忽然低问,指腹轻轻摩挲他肩头乱糟糟的伤痕。
他摇头,反手攥住她的腕,将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重。
“朕看到你难过,就会这里疼。”
封蘅的呼吸顿了顿,她吻他的喉结,吻他的锁骨,最后停在他心口。
“现在呢?”
他猛地翻身将她拢在怀里,烛火的碎金落在她敞开的领口,直到她的呼吸愈发乱了,他才哑着笑:“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你知道朕什么时候认定了你?”
她捧着他的脸,听着他认真地说,“你放河灯那年父皇寿宴上,玩藏钩你输给西河那次。”
“为什么?”
“不知道怎么了,那天看见你输,很难过。难过到一晚上辗转反侧。”
深夜宴会结束,封蘅蹲在庆云宫廊下数灯,拓跋弘站在梧桐树后看了许久,却非要等她起身时,扔过来一包蜜饯,恶声恶气地说,赏她的,别再皱脸了。
那时候他想的是,封家二姑娘不许被旁人半点轻慢。
一丝一毫,都不行。
日子在穆府深宅中如流水般滑过,纯陀谨守新妇本分,打理内务,沉默而周到。
穆遐璟忙于公务,常常掌灯时分才归家,归来也多在书房处理未完的文书。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交谈更少,穆遐璟对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与距离,从未因流言而对她有半分轻慢,但也看不出任何新婚夫妻应有的热络。
她有时会想,他待她的这份“好”,是否只是恪守臣子本分,敬畏她郡主的身份以及她背后的帝王与昭仪?
新年时,岚风亲自登门,带来上好的宫缎和一些滋补药材,说是昭仪给纯陀的添妆。
纯陀心中感念,却也敏锐地察觉到穆遐璟看到这些来自宫中的赏赐时,神色并无半分受宠若惊的欣喜,反而微微蹙了下眉,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犹豫再三,试探着问,“今日昭仪赏了些东西来……夫君,是否觉得……过于招摇了?”
穆遐璟正执箸夹菜,闻言动作一顿乱拿起一旁的素绢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郡主多虑了,昭仪厚爱,是郡主的福分,亦是穆家的体面,臣唯有感激。”
他的措辞依旧官方而谨慎。
纯陀愈发失望,又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
然而,穆遐璟却并未就此打住,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说,“宫中赏赐贵在恩典,郡主只需记得,夫妇一体,荣辱与共,你我行事端方持重,问心无愧,何惧旁人置喙?”
“用饭吧。” 他盛了碗她爱吃的水晶馄饨,“菜要凉了。”
碗里飘着细碎的葱花,混着骨汤的香气漫上来,纯陀垂着眼,用汤匙舀起一个馄饨,皮滑馅鲜,烫得舌尖发麻。
穆遐璟没再说话,只低头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汤,偶尔抬眼,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又很快移开,落在案上那碟酱菜上。
“味道还好?”他忽然问,声音比寻常低了些。
纯陀含糊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纯陀喝了口汤,穆遐璟往她碗里又添了两个馄饨,“多吃些。”
纯陀低下头,把脸埋在热气里,不敢再看他。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爱吃馄饨。
那都是过去事。
从此,都是过去事。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夹起碟里的糟鱼,轻轻放在他碗旁,动作轻得像怕被发现。
穆遐璟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正撞上她慌忙移开的目光,像只受惊的雀儿。
他没忍住喉间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只是那口汤喝得急了些,喉结滚动的幅度比往常大了些。
那晚的馄饨,纯陀吃得很慢,直到碗底见了青,烛火也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