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全都变黄脱落的时节,任城王又为女儿来求婚事。
封蘅与纯陀就在内室,听着他沉声请求帝王赐婚。
“这次皇叔又属意哪家少年郎?”拓跋弘玩味地看着拓跋云。
“回陛下,不管是谁,只要小女能顺利成婚,臣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皇叔这是说的什么话?纯陀是养在昭仪身边的人,婚事自然要精挑细选,哪儿能当成儿戏呢?”帝王的眼神里露出不耐烦。
“求陛下了!”拓跋云伏地,心中一横,剖心挖腹,“为了堵住那些谣言,纯陀必须尽快出嫁,否则宗室蒙羞,臣真是愧对拓跋氏先祖!”
内室里纯陀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茶盏“哐当”撞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上也浑然不觉。
封蘅忙攥住她的手,她却摇摇头,失魂落魄。
外间的秋风卷着寒意灌进殿内,拓跋弘冷哼一声,“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就罢了,皇叔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信不过吗?”
任城王的脊背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贴住地砖,“人言可畏,倘若当真让皇族受辱,他们兄妹,死不足惜!”
拓跋弘更觉荒唐,“嫁谁?随便找个男人?皇叔未免太糊涂了!”
“只要能平息流言,只要纯陀成了亲,那些闲话自然就没了根基。陛下若觉得前些日子说的沈砚不妥,那……那吏部尚书家的次子也行,臣只求陛下成全!”
“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兴风作浪,算计到宗室头上。”他对着络迦吩咐,“让赵默去查此事,凡散播谣言者,不论身份,一律杖三十,流千里!”
任城王愣住了,连内室的封蘅都没想到,又听见帝王说,“至于纯陀的婚事,自有昭仪和朕做主,等流言查清了,朕亲自为纯陀赐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拓跋氏的郡主,配得上最好的儿郎。”
窗外的秋风似乎轻了些,待任城王的身影消失,拓跋弘缓步走进内殿,轻笑道,“你们听够了?”
“陛下……”封蘅与纯陀行礼。
拓跋弘抓住封蘅的手,随口说,“朕这皇叔,还真是固执。”
“陛下。”纯陀跪地,“纯陀求陛下赐婚。”
“你……陛下不是说了……”封蘅忙要扶她起来,纯陀红了眼,“臣女知晓陛下与昭仪疼爱,阿爹也是为了我好,姑娘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臣女愿意出嫁。”
“你可有心仪之人?”帝王沉声发问。
纯陀缓缓摇头。
封蘅看出拓跋弘有些气恼纯陀不识好歹,连忙说,“陛下说了为你赐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是我舍不得你,你来了宫里还不足半年。”
纯陀眼睛红了,她何尝舍得昭仪,昭仪只问过一次谣言的来龙去脉,见她难以启齿就再没有提过。昭仪是除了兄长以外,这世上最无条件信任她的人。
就连陛下,因昭仪疼她,也对她爱屋及乌。
“朕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你乐意与否?”
话说到这份上,纯陀已经没有主动权了,听着封蘅问,“谁?”
“河南穆家有个叫穆遐璟的年轻人,在中书任职,是昭仪姐夫的下属,也算得上亲上加亲了。”
“此人人品如何?”
“做事也算沉稳细致,不像那些世家子般浮躁。至于为人,你姐夫对他颇为赞誉。”
“穆家也算是正经的文臣世家,家风端正,穆公子能在中书任职,定是学问出众的。”封蘅叹了口气。
纯陀咬着唇低声道:“臣女听陛下和昭仪娘娘的安排。臣女还求陛下莫要为了纯陀劳烦赵默大人,待臣女出嫁,谣言一定不攻自破。”
拓跋弘摆了摆手,不再希望为此事多费心力,纯陀垂眸退下,封蘅长长叹了口气,“陛下就应了她罢。”
“随你。”拓跋弘懒散地靠在榻上,“朕还不是唯恐你舍不得她。”
“这孩子心思重,我想任城王一再逼迫,她终日郁郁寡欢也不是办法。”
“你太纵着她了。”
“她不是不识抬举,她是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也让陛下不再为难。”
他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阿蘅待她,让朕想起了姑母待你。”
“不足十分之一。”封蘅缓缓说,“我已经很久没梦见公主了。”
“你小时候比纯陀机灵。”
“公主却远比我会宠溺人。”
他把她搂进怀里,“你放心,纯陀会嫁个良人,稳稳当当一辈子。”
“我明天想去永宁寺进香。”
“朕陪着你。”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姐姐生了,是个儿子,我想去看看她。”
“好。”
纯陀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到了初雪的季节,任城王生了重病,再次请旨伤情,婚事就提早了半个月。
那天大雪初霁,纯陀自王府待嫁,她以任城王的名义给拓跋澄写了好几封家书,她那兄长还是没有出现在她的婚礼上。
纯陀身着繁复沉重的婚服,端坐在妆镜前。镜中的人面上傅粉,唇点朱砂,金冠珠翠压着乌黑的发髻,大约是妆容的缘故,封蘅觉得眼前的纯陀很陌生,不像个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了。
像小孩故意扮大,穿了成熟的衣裳。
她那时候,公主是不是也这样看她呢。
还是不一样,那时候公主以为在实现她小时候的心愿。
“昭仪……”
封蘅拉着她坐下来,“我听闻南边宋国,女儿出嫁要画死人一样惨白的妆,母亲要抱着女儿的脚哭以示不舍。咱们北地吹吹打打热闹非凡,称这是姑娘得嫁良人,走向幸福,仿佛出阁前都活在地狱一般。幸与不幸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你不只是大魏的郡主,受了委屈,自有我和陛下做主,你若是吞下委屈隐忍不发,那就是我白教养了你这半年了。”
纯陀红了眼。
“哭了妆可就花了。”封蘅笑着拍拍她的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流苏上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烛火下闪闪发亮,她亲自给她戴上,“好姑娘,就算是成婚了,也要时时进宫看看,你岚风姐姐也舍不得你。”
外面传来迎亲的鼓乐声,穆家的迎亲队伍已到了府门外。
叱罗月说,“该出门了。”
吉时已至,纯陀走出屋子前,向昭仪恭敬叩拜,封蘅连忙扶她,她哽咽道,“纯陀拜谢昭仪。”
“好孩子。”封蘅也红了眼,“快去吧。”
府门外,穆家迎亲的仪仗在雪地里排开,红绸、火把与白雪相映,喜乐喧天,任城王与封蘅目送队伍渐行渐远。
凛冽的寒风骤起,卷起斗篷的毛领,吹得脸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