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仁寿宫佛堂内檀香袅袅,气氛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压抑。太后一身深紫宫装,端坐于佛像前的蒲团上,手持念珠,眼帘微垂,神情淡漠。
太后的目光先在低眉顺目的韩贵人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韩贵人入宫多年,虽无盛宠,但胜在安分守己,家世尚可,这几年愈发审时度势,也算个明白人。
“起来吧。”
韩贵人依言起身,垂手侍立。
“可知道一大早传你来,为的什么事?”
“臣妾愚钝……”
太后起身,韩贵人忙上前相扶,太后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昨日溪苑里,你当着众人说了什么?”
韩贵人脊背猛地一僵,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强压着心头的惊悸,“回太后,不过是偶遇张妹妹,说了几句关于池中枯荷的闲话……”
“你也想变成思皇后吗?”
“臣妾不敢!”韩贵人慌忙跪地,“都是张嫔御提起来思皇后,臣妾一时失言……”
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要人教吗?”
她踱近一步,“这宫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长着耳朵。枯荷凋敝是常事,可若有人借着枯荷,妄议不该议的,揣测不该测的,那根烂掉的,就不止是荷花了。”
韩贵人伏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颤,“臣妾……罪该万死!”
“回去好好想想,什么该说,什么该烂在肚子里。安分守己,不生妄念,方能长久。明白了吗?”
“臣妾明白了!”韩贵人如同听到赦令,深深叩首。
“退下吧。”
韩贵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佛堂。跨出门槛的瞬间,微凉的风吹在她冷汗浸透、冰凉刺骨的后背上,她双腿一软,险些再次栽倒。
都是那张嫔御,就算她说错话,也是张嫔御先挑的头,凭什么她要来太后这里受此羞辱!
善玉端上热茶,低声道:“韩贵人那点见识,哪里配让太后动气。”
“我是嫌她蠢得碍眼,平白叫人当枪使,莫说蘅儿与弘儿自小的情分,就是没有蘅儿,她也得不了多久的恩宠。”
有死了的潘嫔御惹恼太后在前,这些年宫里谁不避着这个话?也亏得皇子公主尚小,韩贵人敢大庭广众提起当年思皇后产子的旧事,大约是被帝王时常赞她类思皇后迷惑了心智。
“想来她此后再不敢了。”
“她存了歪心,还想着能手铸金人。”
太后冷哼一声,随即问,“可知会蘅儿了?”
“告诉了,奴婢亲自去的。”
“她怎么说?”
“昭仪言如何处置张嫔御自然太后说了算,只是怕显得刻意针对,落人口实。”
“她想怎么样?”
“昭仪说午后会亲自过来回禀。”
太后沉默片刻,指尖在茶盏沿上轻轻摩挲,“罢了,等着她来吧。”
善玉心头一亮,忙应道:“太后还是疼昭仪的。”
午后的阳光穿透窗户。
封蘅已经很久没到仁寿宫了,佛堂里的檀香被暖意烘得柔和了些,却仍掩不住那股无形的威压。
“看母后精神还好,蘅儿便放心了。前几日陛下说母后近来清减了,我便让膳司炖了些新菜式,想着今日得空,便亲自送些过来。”
“张嫔御的事,你怎么看?”太后单刀直入。
蘅儿微微垂首,声音清越而平稳:“母后明察秋毫。张嫔御……确有几分伶俐,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借枯荷妄议先皇后,其心可诛。”
她顿了顿,恳切地看向太后,“只是母后答应过蘅儿,不会再有子贵母死的事情发生,而今蘅儿斗胆求母后,魏宫的女人,能否不再有人因为子贵母死而受牵连?”
太后捻动念珠的手骤然停住,眼神锐利如刀锋。
“你还想说什么?”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早晚有一天太子会知晓生母如何而死,就像当初陛下……”
屋内空气瞬间凝固。
“放肆!”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替弘儿翻旧账?”
“母后……太子尚幼,不明白为何提及他生母便噤若寒蝉,为何宫里如今连荷花也成了禁忌,长此以往,他只会越发好奇,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反倒生了隔阂。”
“你这话,是替皇帝说,还是替太子说?”
“与其让太子在猜疑和流言中长大,不如让他堂堂正正地知晓生母之事,母后教养之恩,不比生母相差分毫,唯有如此,方能真正斩断那些别有用心的挑唆,让太子殿下心中无惑,母子无间。”
太后轻笑,“你还是这么天真。”
“母后……”
“倘若真有这么简单,弘儿就不会与本宫离心。”太后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无论当初赐死元皇后是先皇的主意,还是常太后推波助澜,她都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当初蘅儿手铸金人成功成了皇后,就可以理解她吗?
恐怕未必,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幼稚地指责她。
“母后一定要张嫔御的命吗?她若是死了,陛下只会将这视为母后的挑衅……”
“你告诉他,这不是挑衅,而是底线。”太后定定看着她,“太子是底线,他若是想坐稳这帝王之位,就不得干涉我如何教养太子,孰轻孰重,相信他比你考量得宜。”
“我知道……可如果是蘅儿,要保住她的性命呢?”
“你为何如此固执?善良过了头,就是愚不可及!”
“张嫔御曾陷害我,恐怕宫里没有人比我更憎恶她,如今我为她求情,只是因为魏宫死了太多人了,母后曾说是因为我们离权力太近而无法掌控权力,可母后毕竟比我们有掌控权力的能力。母后本可以暗下杀手,却来告知蘅儿,蘅儿会去求陛下,废去她的嫔御位分,贬为庶人,送往瑶光寺修行,永不得回宫。”
她顿了顿,“都是我管束后宫不利,当年潘嫔御惹怒母后,我本该引以为戒,却使得旧事重演,是蘅儿食言了,蘅儿求母后再仁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