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
帝王猛地将笔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殿内侍立的宫人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
“络迦!”
络迦忙躬身上前。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子时三刻了。”
“可给昭仪送去了?”
“一早送去了,奴婢去送的。”
“昭仪看了,可说了什么?”
“回陛下,昭仪笑了笑,就叫奴婢回来了。”络迦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去时,昭仪正在卸妆,此时恐怕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
拓跋弘的无名火噌地一下烧起来,他这边心绪不宁,烦躁难当,她倒好,这就心安理得地睡下了!
“你下去吧。”
“陛下还是歇息吧,明日一早奴婢……”
“下去!”拓跋弘这下当真赌了气,又觉得她叫他在奴婢们面前没脸。
络迦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多言一个字。殿内死寂一片,他烦躁地在御案后来回踱步,越想越气闷,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不行!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像个被晾在一边的傻子!
念头一起,便如同野火燎原,他大步出了宫门,宫人们忙跟了上来,近来夜里偏凉,络迦忙给他披上披风。
“朕睡不着,出去走走,毋需大张旗鼓。”
“是!”络迦连忙领命。
殿内果然只余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静谧无声。守夜的宫人早已被帝王深夜闯入的威势惊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拓跋弘带着一身肃杀,像一阵裹挟着雷霆的风暴,猛地推开了寝殿的门!
榻上的人儿微微动了动,裹紧了身上的织锦盖毯。
拓跋弘见她真的睡了,脚步便轻了,摆手吩咐宫人们退下,缓步走过去。他站在榻边,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俯视着那张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睡颜,呼吸均匀而绵长,他很久没见他化毫无防备的恬静沉睡了。
过了许久,榻上的人儿翻了个身,看到站立的模糊黑影,只以为是守夜的岚风。
“嗯……”她发出狸猫似的鼻音,声音含混,“扶我往床上去吧……你也不必守着了……”
拓跋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叹息,他弯下腰,双臂穿过她裹着的织锦盖毯和薄薄的寝衣,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腾空,封蘅“啊”了一声,瞬间睡意全无。她本能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来哄朕,朕特地来哄你!”
她微微仰头,“陛下有心了。”
“你!”
封蘅忍不住笑了。
他将她稳稳放在床榻上,依旧冷着脸,“你满意了?”
“陛下星夜前来,自然十足诚意。”
拓跋弘哼了一声,“朕看你睡得安稳,倒像是朕自作多情,扰了你的清梦。”
他杵在床边,既不肯离去,又拉不下脸来靠近。
封蘅微微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至腰间,她伸出手,解开他玄色披风的系带。披风厚重的料子失去了束缚,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轻响。
“我想着呢,陛下若是不来,我明日一早就去太和宫候着。”
“把怠慢朕说得如此深情款款。”
她起身,却被他拉住,“去干嘛?”
封蘅赤足踩在地砖上,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案桌,俯身从下方取出了个漆木雕花盒子。
她捧着盒子,转身走回来。
“何物?”
“打开看看。”她催促道。
拓跋弘拨开盒盖上的鎏金小扣,“嗒”一声轻响,盒盖应声开启。
一股清冽甘甜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琉璃盘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小巧玲珑的桂花酥。
她拿出来一块,放到他嘴边,“虽是深夜了,陛下既来了,就尝尝臣妾的怠慢吧。”
温热浓郁的桂花甜香霸道地侵袭着他的感官。
“好吃吗?”
“你又拿宁宁送你的借花献佛?”
他还没吃完一块,就被她把食盒夺了回去。
“怎么,不让朕吃了?”
她气得发笑,“我折腾干嘛这么久,还不如找高姐姐帮我!”
拓跋弘这才知道这竟然是她亲手做的,免不得拿话来找补,“朕也不是没尝过你做的糕点,倘若真是你亲手所做,确实有大进步。”
“陛下要臣妾哄,是臣妾去司膳司亲手揉了面、滤了蜜、一颗颗挑拣了金桂,看着时辰守在炉子边烤出来的!火候稍大一点就焦,稍小一点就不酥,辛辛苦苦折腾到亥时!既然入不了陛下的眼,陛下也不必吃了!”
他这才知道她为何没来太和宫。
眼下倒显得他无理取闹。
拓跋弘捉住她护着食盒的手腕,连人带食盒一起带向了怀里。
“快倒些水,朕为着等你,晚膳都没用。”
他松开她,打开盒盖,拈起一块金黄酥脆的点心,大口咀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赞道:“好!香酥甜润,火候绝佳!比膳司和宁宁做的强百倍!”
“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她走过去给他倒水。
拓跋弘吃得急,果然被酥皮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微红。
封蘅倾身过去替他拍背顺气,又将已经倒好的茶水递给他。
“陛下还是不要胡说八道。”
“你看你,朕夸你也不是,不夸你也不是。”拓跋弘递给她一块,“你也吃。”
“不要!”
“怎么,你下毒啦?”
她白了他一眼,“我吃多了。”
他哈哈笑了起来,也难怪这一盘糕点她忙活这么久,可不是得失败好多回。
“做了几次?”
“反正以后都不做了。”她离他远了些,“现在闻到这味道,有些腻得想吐。”
“身子可有不适?”
她摇头。
他又想到什么似的,“何时开始的?”
封蘅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误解了什么,“陛下想到哪里去了!你若吃了这一整盒,你也腻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