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信侯府
何家前几日千叮万嘱,要何舟尘今日务必抽空留在府中。他尚未婚配,从前为他挑,他总说不急,眼看与他同龄的儿郎都娶妻生子,何父何母为此日日发愁,今日有媒人上门,故此叮嘱。
不过何父何母知他不爱听成婚之事,用旁的理由诓骗他回府。
乔桑雀到时,何舟尘已然见过媒人,正冷着脸同何父何母理论。
瞧见乔桑雀登门拜访,何舟尘面色方才放缓。
何父何母见是个女子来寻何舟尘,当即也不同他争了,隐隐还担心自己误了儿子姻缘,含着笑叫二人好好聊聊。
乔桑雀找到何舟尘,同他说起江照。
何舟尘没有过问太多,乔桑雀想要些人手,二话不说同意下来。
乔桑雀觉得何舟尘有些变了。
却又说不上来。
他能帮忙,总归是好的,乔桑雀没有多想。眼下要紧的是江照,乔桑雀担心他遇到麻烦。
何舟尘挑了几个精干侍卫,他始终放不下心,最后决定亲自陪同乔桑雀前去。
乔桑雀看向他,“昨夜听他提起,他白日会在城内写些书信挣钱,夜里方才会回到广济寺去。”
何舟尘问:“可知道他在哪个摊子?”
乔桑雀摇头,眼底担忧,“只能一处处寻去。”
她抿唇,沉默片刻后道:“但,先往离广济寺最近的摊子去寻,他要赶回广济寺,不会去得太远。”
何舟尘颔首。
江照是否遇见麻烦,尚未可知,没有陛下手谕,何舟尘自也不能大动干戈去寻一书生。
何舟尘又皱眉问:“只是几面之缘,你便笃定他不曾递来消息,是遇见麻烦?”
“是。”乔桑雀点头。
何舟尘欲言又止。
诚然他答应乔桑雀寻人,但这与他想劝阻乔桑雀并不相悖,毕竟那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担心是因那张与李铮相似的脸,乔桑雀才会这般信任。
世上许多人狡诈,不可轻信。
然那江照昨夜不惧险象,挺身拦在冬台苑前,确有番胆识,或许这也是乔桑雀信任江照的缘由。
侍卫不知江照是何模样,分头来找不合适,何舟尘分出两人去广济寺打听,江照住在广济寺,广济寺学子众多,总有人知他身在何处。
从广济寺进城最快那条路,要穿过长堰门,京都繁华,自长堰门进城所要穿过的那条街巷更是繁盛,不缺摊贩。
要赶过去,骑马最快。
何舟尘套上马,回头问乔桑雀:“可还会骑马?”
天飘着雪,这样冷,若骑在马上,只会更冷。灵俏当即不赞同地摇头:“夫人不会骑马。”
灵俏不曾注意到,何舟尘问的,不是乔桑雀会与不会,而是她如今会不会。
说罢,灵俏看向乔桑雀,心说何舟尘怎会出这样的主意,若乔桑雀受了冻,再染风寒如何是好?
可是事情全然不像灵俏所想这般。
乔桑雀朝她摇摇头,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清泠,像早有了决定,而那决定恰与她所言相反。
灵俏一怔,旋即听对方道:“灵俏,你待在何府等我,等见到江照,我再回何府寻你。”
“夫人?”灵俏愣在原地。
雪花落在乔桑雀发上,可她眼中没有半分退缩,只这一眼,乔桑雀很快别开眼。
何舟尘也说,叫灵俏先去屋内候着。
灵俏看着何舟尘挑出匹白马,套上绳,牵给乔桑雀。而乔桑雀接过绳索,翻身上马,不够熟稔,却也稳住身形。
不多时,几人前后离开何府。
灵俏忧心忡忡,目光锁在乔桑雀身上,等到一行人身影消失不见,提着心,到屋内暂且坐下。
骑马比马车要快,只是寒风凛冽,刀割般割在脸上。
在湖州,乔桑雀其实没有机会骑马,家中没人管她,况且她是女子,更不会教她。是后来,李铮教的。
李铮总是会担忧,担忧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无力自保。他尽他所能,想要教她骑马、射箭。
只是没能教成射箭。
李铮原本与她说好,等他从京都回湖州,就教她射箭。乔桑雀没等到他回来。
何舟尘跟在乔桑雀身边,“你几年不曾骑马,如今看来,他教你的,你还没忘。”
乔桑雀弯了弯唇。
几人穿过长巷,约莫走过大半路程,忽见一人神色慌张,匆忙从前方跑来。
对方一身蓝衫,面色发红冒着汗,气喘吁吁,像个书生。
他听到马蹄声,本欲躲到一旁避让,可抬头却看清为首的正是燕卫打扮,他咧开嘴,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是燕卫?”
害怕一行人骑在马上听不到他讲话,他跳起来,朝几人挥动手臂。
何舟尘目光锐利了瞬,拉住缰绳。
几人都停下来。
不等何舟尘开口询问,书生连忙跑到他跟前,“大人,前边有人闹事!”
何舟尘拧眉,回头看向乔桑雀。若他听这书生的,去处理闹事者,江照那里,便会耽搁下来。
乔桑雀知道何舟尘意思,她垂了眸,道:“先听他说。”
书生感激道:“是那云仙客栈的掌柜,他找了人来,砸了在下挚友的摊子。”
乔桑雀骑马上前,“云仙客栈?”
“是。”书生点头。
初见江照,是在云仙客栈,江照与客栈掌柜起过争执。乔桑雀问:“可否冒昧一问,你的挚友,叫什么?”
不过问问名姓,书生没有隐瞒:“江照。”
书生解释:“我与江照同住一屋,昨夜的事情,他同我说过……”
却没想,他话未说完,何舟尘已经道:“上马,指路。”
书生愣了愣,随后忙伸出手,坐上侍卫的马。
何舟尘目光却是再次轻扫向乔桑雀,叹了叹。
书生搬到救兵,心底巨石落地。在此之前,他心中没底,京都位高权重者,哪会在意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江照也不曾对他提出要他找来燕卫解围,是他自己想到昨夜江照的话,江照说后来冬台苑是燕卫解围。
昨夜算起来,江照是对冬台苑有恩。
书生便想赌一把,去冬台苑,或是去找燕卫。
有书生指路,不用再像先前般需分神注意周围。
甫一赶到,何舟尘就皱起眉。
江照被人群团团围住,从外望去,看不见江照。有许多是昨夜见过的熟面孔,何舟尘抓操纵者,却没有羁押被煽动的百姓。
书生喊道:“就是这里!”
骑马再靠近些,能听到人群谩骂。
“就是他昨天拦着那些想讨个公道的可怜人。”
“他原就不老实,在我家客栈赊账,赊到最后,仗着有冬台苑撑腰,与好些个书生联合在一起诋毁我家客栈,如今竟还想助纣为虐。”
“这样的人,还妄想参加科考?”
“大家还等什么,砸了他的摊子,将他赶出京都去!”
说话那人站在高凳上,很轻易就能看清他的脸。正是云仙客栈的那掌柜。
何舟尘发现乔桑雀的目光,“你见过?”
乔桑雀点头,“江公子被他赶出来时,恰好遇见。”
人群之中,江照的书摊子被砸翻了,他今日代写的书信被人踩在脚底,笔筒被摔烂,周围扔满烂菜叶。
江照手无寸铁,况这群人冲他来,不会给他反抗之机。他虽自读熟读四书五经,但疏于武艺。
他看着朝他越涌越近的人群,苦笑,也许今日,他就会命丧于此。
可江照不后悔昨夜决定。
江家落难,只余他一人苟活,纵是死又何妨?
眼前人群挥舞长棍,他缓缓闭上眼,沉默地想要接受。
然他预想的没有发生,长棍没有落下。
男声从人群外穿过,“住手。”
人群静了片刻。
也只是片刻,须臾,那掌柜高声:“怎么,想以权压人?”
“各位都来评评理,昨夜是燕卫镇压,今日,燕卫是又要故技重施么?”
人群附和:“是啊,夜里正是因燕卫传了圣旨来,否则,咱们定不会离开。”
乔桑雀跟在何舟尘身后道:“按大燕律法,当街闹事,关押一月,当街行凶,凌迟处死。你们若真想讨个公道,便不该莽撞行事。”
江照睁开眼,眼底恍惚。
一贯温和似春水的声音,顺着北风飘来时,竟如磐石坚硬。
她声音清澈:“倘若没了命,亦或是杀了人藏起了,又如何再为亲人申冤?”
人群真正静下来。
江照身处人群中,看不见乔桑雀模样,眼前却能描摹出她的动作与神态。
何舟尘适时补充:“切莫做了他人手中刀,就此离开,此事,燕卫既往不咎。”
……
冬台苑
气氛一时冷得好似要将空气也凝成冰。
白玉碎裂,打落在地面。
几个婢女白着脸跪倒李钺面前。
李钺面色铁青。
倒是戴简最清楚状况,问那婢女:“你可确定?”
婢女哭着道:“夫人出府时,奴婢就在后院,亲耳听到夫人身边的灵俏姊姊同车夫说起,京都只一个文信侯府,奴婢不会听错。”
戴简道:“你们且先退下。”
戴简心知肚明,根源不在婢女记错与否,没必要再让这几个婢女继续在此担惊受怕。他拱手对李钺道:“殿下,夫人恐也是担心昨夜事,去文信侯府,想必也与此分不开干系,属下这就去文信侯府,接回夫人。”
李钺扫向他,面上再没有半分松动。
他寒着脸,大步朝外走去。